酒温过,倒出来还冒热气,丹穗看韩乙倒了四碗,她正要说她不喝酒,就见胖和尚率先端起一碗酒牛饮似的干掉半碗。
“爽快。”胖和尚抹掉嘴边的酒渍,拿起筷子挟一大块儿炖肉塞进嘴里。
“弟妹,休要看他,他是个假和尚,吃肉又喝酒。”大胡子男人朗声道。
丹穗垂下眼,她笑着说:“依我看话本的经验,这种喝酒吃肉的和尚是真正有本事的。”
胖和尚抚着肚子笑一声,没有接话。
丹穗也不再吭声,她挟几筷子菜堆在碗里自个吃,不去打扰他们四个人说话。
上海乱得有上十天了,官府、百姓、各路豪杰联合起来一致对外,胡虏人没占到便宜,逃的逃,死的死,镇上几乎看不到胡虏人的身影。
“日后胡虏占领临安,会不会算今日的账?”大胡子问。
没人能回答。
“总不能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也不做。”胖和尚吐掉鸡骨头,他无所谓道:“爽快一日是一日,反正这几天,老衲杀人杀得痛快。”
“这倒也是。”大胡子点头,“这个地儿的分司使还算有点骨气,要不是他带头派官差和驻军杀胡虏,百姓不会举起刀反抗。”
身形消瘦的男人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端起酒碗邀其他人举杯,烈酒入喉,他嘶着气问:“几位兄弟,你们打不打算去临安救盐丁?”
在斩杀胡虏后,联手作战的各路豪杰私下商议着要去临安一趟,这或许是亡国前的最后一战,他们救不了国,若是能多救些无辜百姓的性命,这一趟走得值。
“我是要去的。”大胡子说。
“我跟你们同行。”胖和尚应声。
“韩乙兄弟,你去不去?”消瘦的男人问。
韩乙吞一口酒,他看丹穗一眼,见她在看他,他飞快移开目光。
丹穗没听他说起过这事,但看他的反应,她心里有数了。
“我去烧水煮面条。”丹穗起身离开。
韩乙沉默地看着她,目送她的身影离开舱房。
“怎么?弟妹不许你去?”大胡子问,他拿起酒壶给韩乙斟酒,说:“兄弟,平常小事能听女人的,就当是哄她,这种大事要是让一个女人给绊着,那可就孬了。”
“没有的事,我没跟她说过。”韩乙一直犹豫要不要去,他清楚地记得他跟丹穗承诺过,他不会上战场。但眼下各路豪杰义薄云天地号召,要去胡虏的铁骑下救下盐丁,他实在心痒得厉害。
“你顾忌什么?”消瘦的男人问。
“你们有妻儿家眷吗?你们把家里人安置在哪儿?我要是离开了,我媳妇无依无靠的,她要是出事了,我得悔死。”韩乙顾忌的就是丹穗的安危,他担心他不在的时候她出事,也担心他要是死在战场上回不来了,她往后该怎么办。
“这事简单,入海口往南三十里有个小渔村,是红衣教的一个据点,你把弟妹送到那儿去,没人敢找她的麻烦。”消瘦的男人开口,他拍拍韩乙的肩膀,说:“兄弟,要不是知道盐丁被转移到战场上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我可不会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你。”
“我们后天一早就要动身,你去不去都尽快做决定。”大胡子接话说。
“好,我晚上跟我媳妇商量商量。”韩乙郑重地说。
丹穗坐在火炉前盯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苗,火苗渐渐熄灭,头顶的船板上响起脚步声。她回过神,发现锅里的水快要烧干了。她忙提起桶往锅里倒水,慌慌张张地说:“锅里的水烧干了,我再添点水,再有一柱香才能吃饭,你们再等等。”
“不用煮面了,他们都吃饱了。”韩乙弯腰走进厨仓,他借着微弱的火光盯着她,问:“要谈谈吗?”
“怎么就吃饱了?吃点菜就能饱?”丹穗避开他的目光,侧过身捋了捋头发。
“喝酒喝多了就没胃口。”韩乙答一句,他站定说:“之前没跟你说,临安府传来消息,负责和谈的使者被胡虏关押起来了,和谈失败,胡虏不日就要攻进临安城。”
“你想跟他们一起去?”丹穗低声问。
“你是不是很失望?觉得你跟我说的话都白费了?”韩乙心里发紧,他曾一再说过不会上战场不会掺和朝廷的事,可今日还是忍不住想要往外走,踏进一池臭泥里。
丹穗转过身,直视着他问:“你就说是不是想要跟他们一起去临安。”
韩乙沉默几瞬,回答:“是。”
“那就去吧。”
韩乙震惊地瞪大眼。
丹穗笑了,“你以为我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阻止你?想去就去吧,我不阻止你。”
她考虑清楚了,若是没有她,假定她没赖上他,他此次必去临安府,那么她今日也就不必阻挠他。
“韩乙兄弟,哥哥们先走一步啊。”大胡子的大嗓门在船板上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