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义入狱七日后自缢身亡。临终写下绝笔:“吾非恶人,只是不信民心可用。今知错矣,然悔之晚矣。”
风波渐息,但李砚舟并未停下脚步。他向皇帝提议,在全国推行“审账童子军”制度,选拔十二岁以上、通晓基础算术的少年,经培训后派驻各州县工坊、粮仓、驿站,独立核查记录,发现问题可直通监察台。首批招募三千人,三年内扩至两万。
此举初遭非议,有大臣讥讽“黄口小儿岂堪重任”,结果首个季度报告出炉,童子军共揭发七百六十三起舞弊案件,其中包括一起耗资百万的“虚建书院案”??地方官上报建造学宫,实则只搭了个门楼,余款全数私分。
百姓拍手称快,街头巷尾流传新谚:“莫欺娃娃不懂事,算盘一响抓蛀虫。”
与此同时,西域局势再度紧张。据探报,“兴唐别业”虽被摧毁,但残余势力退入葱岭以西,联合部分西突厥部落,仍打着“承天代命”旗号活动。更棘手的是,龟兹一带出现一种新型货币,铜质精良,正面铸玄鸟图案,背面刻“永昌通宝”四字,竟与市面上流通的开元通宝几可乱真。
李砚舟判断:对方正在尝试建立独立经济体系,一旦成功,便能脱离中原财政控制,形成真正割据政权。
他再次请命西征,这次皇帝不再阻拦,赐予虎符半枚,授权节制河西四镇兵马。临行前,他来到沈怀礼墓前,放下一枚铜算珠,正是当年系于袍角的九颗之一。
“您说每一颗代表一千冤魂。”他低声说,“我已替他们问过一次天理。这一颗,还给您。”
大军出发那日,长安百姓自发聚集朱雀大街,手持算盘、账册、墨笔,组成一条长达数里的“无声送行队”。孩子们齐声诵读《阳光令》第一条:“凡国家收支,皆应公示,人人有权查验。”
风雪中,鼓声再起。
这一次,不是来自长安,而是从远方??陇右、安西、疏勒、于阗……一座座边城接连鸣鼓,遥相呼应。仿佛沈怀礼的灵魂仍在巡视这片土地,听着每一个被纠正的数字,看着每一笔回归正途的钱粮。
三年后,李砚舟凯旋。
他带回的不仅是战利品,更是一整套完整的敌方行政架构图:从税收制度到户籍管理,从兵器作坊到情报网络,无不模仿大唐体制,唯独剔除了“共算”环节。其首领先前自称“承天帝君”,实则从未登基称帝,因为他深知:没有民众参与监督的政权,纵然强大,也只是沙上楼阁。
皇帝召开大朝会,当众焚毁缴获的《承天录》原本,寓意旧梦终结。然后宣布:即日起,将“问账亭”升级为“共算院”,隶属监察台,赋予调查权、传唤权与临时冻结资产权。所有五品以上官员任职前,必须通过“阳光审计考试”,不合格者不得就职。
又下令在全国铸造九千九百九十九口“问心钟”,分置各州县鼓楼之中,每逢初一十五,由义务审员敲响,提醒官吏廉洁自律。钟铭刻字:“账不清,则钟不宁;民有疑,则鼓必鸣。”
多年以后,一位外国使臣来访,惊叹于大唐市井之中人人手持小账本,买卖交易必留凭证,修桥铺路必贴预算。他问宰相:“贵国何以长治久安?”
时任宰相是李砚舟弟子,姓陈名敬之,年仅三十四岁,出身贫民,靠审账才能脱颖而出。
他微笑答道:“因为我们相信,最锋利的剑不在军营,而在百姓手中。那把剑,叫做算术。”
使者不解:“算术怎能护国?”
陈敬之领他登上长安西市最高楼阁,指着下方熙攘人群:“您看那个卖菜的老妇,她在核对今日收入支出;那个挑担的工匠,他正计算工钱是否足额;那边两个孩子,在帮邻居查去年修屋顶的发票有没有重复报销。他们每个人都在做一件事??不让任何一笔钱消失于黑暗。”
“这就是我们的长城。”他说,“看不见,却坚不可摧。”
暮年之时,李砚舟隐居终南山下,开了一间小小学堂,专教孤儿算术。每日清晨,孩子们围坐院中,齐声背诵《阳光令》与《问鼓十章》。他坐在檐下晒太阳,听着稚嫩嗓音,仿佛又见沈怀礼拄杖立于议事坊前的身影。
某个春日午后,一名小女孩跑来问他:“先生,为什么我们要学算账呀?”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那枚磨得发亮的铜算珠,放在她手心:“因为有一天,你也可能敲响那面鼓。而当你敲响它的时候,你要知道,自己不是在发牢骚,是在替很多人说话??那些说不出话的人,那些被忘记的人,那些曾经像你现在这么大,却被饿死、累死、骗死的人。”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攥紧算珠跑开了。
夕阳西下,山风拂过林梢,远处隐约传来鼓声。李砚舟闭上眼,嘴角微扬。
他知道,那声音永远不会消失。
因为它早已融入这片土地的呼吸,成为大唐真正的脉搏??不靠战马嘶鸣,不靠钟鼓齐鸣,而靠千万普通人指尖拨动的算珠声,一声接一声,一年又一年,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