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感觉到了吧?”他打出手势,“大地在重组语言。”
我不语,只是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阿芸留下的那句话:“你还欠我一句回答。”
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笑了,笑得像个解脱的孩子。然后他举起右手,在空中缓慢划出四个字:
**“我也疼。”**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周秉文当年之所以疯狂,是因为他以为掌控声音就能掌控人心;而阿芸之所以消失,是因为她知道,真正的声音,从来不在权力手中,而在那些敢于以身体为媒介、以痛苦为音符、以记忆为旋律的人心里。
七日后,我抵达滇南山窟。
入口隐蔽于瀑布之后,需沿湿滑石阶下行百丈。空气渐凉,耳畔却响起奇异的嗡鸣,像是千万人同时呼吸,又像某种巨大的共鸣腔正在苏醒。行至尽头,豁然开朗:一座天然穹顶大殿横亘眼前,高逾百尺,四壁镶嵌荧光石,映照出层层叠叠的手语浮雕。中央广场上,数百人静坐成圆,双手置于膝上,面容安详。
而在圆心,站着一个人。
白衣素裙,木簪挽发,正是阿芸。
她转过身,目光穿透人群落在我身上。没有惊讶,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慈悲的平静。她抬起手,打出第一句话:
**“你来了。”**
我喉头哽咽,几乎无法回应。最终,我抬起颤抖的双手,一字一顿地打出:
**“对不起,我迟到了。”**
她摇头,微笑,接着打出第二句:
**“不,你刚刚好。”**
随后,她做了一个让我震惊的动作??她摘下左耳上的银环,轻轻放在地上。那是一只“听训环”,象征接受官方手语培训体系的认可标志。接着,其他所有人也纷纷摘下耳饰、腰牌、身份印信,一一陈列于地,汇成一条蜿蜒的“弃名之路”。
“我们不是反叛。”她轻声道,通过随行译官转述,“我们只是选择不说你们规定的话,而说我们真正想说的话。”
我沉默良久,终于问:“那你为何召集这些人?目的是什么?”
她指向岩壁:“你看这些符号。”
我走近细看,才发现每一组手势都对应着一段历史事件:某年某月某地,一名女子因说出真相被割舌;一位老匠人因传授古音律遭火刑;一群孩童因在游戏中使用禁忌手语被集体流放……而每一段故事末尾,都有一个相同的标记??一只手掌托着火焰,五指舒展。
“这是我们共同的语言。”她说,“不是为了对抗,而是为了确认:我们存在过,我们痛过,我们爱过,我们拒绝被遗忘。”
就在此时,地面微微震动。远处传来轰隆之声,似有巨物移动。众人却不惊慌,反而齐齐起身,面向北方跪拜。阿芸低声告诉我:“每逢春分、秋分、冬至、夏至,地底会传来回应。那是‘亡者之声网’的脉冲信号,它仍在运行,仍在寻找新的节点。”
“所以你们在这里,是为了接收它?”
“不。”她望向我,眼神深邃,“是为了回应它。”
她伸出手,掌心朝上,做出一个极其古老的手势??拇指与食指相扣,其余三指伸展,形如初芽破土。这是《万物之声谱》开篇所述的“始语印”,传说中第一个手语,意为“我愿开口”。
刹那间,整座石窟亮起蓝光。荧光石剧烈闪烁,岩壁上的符号逐一激活,化作流动光影升腾而起,在穹顶汇聚成一幅浩瀚星图。与此同时,我的红帕猛然燃烧,不是火焰,而是自内而外散发出柔和金光,将阿芸的身影笼罩其中。
我听见了。
不是耳朵听见,而是心听见。
亿万万个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北海渔村的潮声里藏着母亲的哼唱,长安井底浮发缠绕着宫女的叹息,西域沙丘下埋着旅人临终前的手语遗言,岭南竹楼中回荡着少女初恋的羞涩比划……它们从未消失,只是等待一个共振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