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冲她微微摇头,又对面带忧色的春枝笑道:“月亮尚有阴晴圆缺,何况你我?”
哪里就能次次圆满?
她对此早有预料,虽失落,却也看得开。
春枝便悄悄安慰她,“太太并非存心针对你,年前无需走动,家常的也够了,确实不大缺料子了,不买你的,料想更不会买旁人的。”
晋升二等后,春枝能看到的内幕更多,说这些话并非无的放矢。
明月点点头,“我晓得。”
所以这次她也没一味挑选赵太太喜欢的,其中颇多斑斓绚丽、富丽堂皇的锦缎,以及老成持重、端庄典雅的暗纹提花或印花。
“姐姐可是遇见什么事了?”分别之时,明月忍不住问。
今儿打一见面她就觉得不大对劲儿,春枝的眉间隐隐有皱,必是最近时常蹙眉之故,眼中亦有血丝,稍显憔悴。
春枝本想说没事,可对上明月真诚的眼睛,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漏了一点出来,“同人拌了几句嘴罢了。”
明月摇头,猜测一定不是拌嘴那么简单。
春枝日常活动范围有限,烦恼必源自马家。
上头的主子们大约不会同一个丫头计较,若果然有大错,只怕一早便发落了,岂容春枝暗自神伤?她又有成算……那就是下头的人。
想那马家三代之前就在本地贩药,根基稳固,里头的仆人也有好多世代为奴,世称“家生子”,而春枝却是儿时被卖到这里来的,由此便产生分歧。
春枝当丫头往上爬,其实跟明月做买卖是一样的,一应份额都有限,一个人多了,其余的人肯定就少。家生子之间会内斗,更会抱团排挤外来的,春枝一个没根基的外来野丫头竟一跃二等,势必沦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想到这里,明月拉着春枝的手叹了口气,只怕她这阵子都不好过。
“姐姐,当初咱们虽因私相交,然人心肉长,彼此往来几个月,石头也该捂热了,更何况还是活生生的人呢?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不要生分,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
春芝眼圈一红,险些掉下泪来,慌忙别开脸,飞快地抹了下眼角,这才强笑t道:“放心吧,我知道厉害。”
出了马家门后,七娘也跟着叹,“看着高门大户的,想不到也这样难。”
近来她勤练固县方言,也能听懂春枝只言片语,再观神色,难免猜到几分。
明月唏嘘道:“高门大户同下头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给人做奴才,一应生杀大权都捏在主子手里,再舒坦能舒坦到哪里去?
七娘点点头。如今的春枝恰如当初在公婆手下讨饭吃的自己,什么都做不得主。
果然还是出来的好!
她胡思乱想一回,又问:“东家,回客栈吗?”
卖不出货,她看上去比明月还沮丧。
明月挑挑眉毛,面上并无半分颓唐,“这算什么!走,去王家酒楼!”
不知怎得,七娘脑袋里好似突然有一根蜡烛亮起来似的,“您今儿是冲着王家酒楼去的?”
“七娘,”明月赞叹道,“你什么时候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啦!”
“嘿嘿。”被肯定的七娘骄傲且羞赧,黑红的脸膛上放了光。迎着明月饱含鼓励的目光,七娘绞尽脑汁想了又想,试探着说:“所以您明知这里头好多料子赵太太不喜,也定要带了来?”
“不错,我早便说你有天分!”明月大笑,牵着骡子慢慢往王家酒楼去,“大半年下来,她早已习惯了我专供一家,便如之前春枝所言,若骤然转变,必生龃龉。正所谓和气生财,纵然此类事件生意场上在所难免,也定要想法子消弭才是……”
我带去了,你也看了,可是不喜欢,有什么法子?
不多时,抬头能看见王家酒楼了,明月让七娘在街对面的点心铺子门口坐着,给她叫了两样点心一壶茶,“你在此地看守货物,留神等我讯号,若不成,明儿再来。”
明月从来不缺耐心,也做好了今日见不到王大官人的准备,可不曾想,仅仅过了大半个时辰,被锦缎裹着的白胖中年人便出现在视线尽头。
“王大官人!”明月特意选了二楼靠近楼梯口的位置,既能避开最喧杂的大堂,又能赶在对方进入包厢与人缓慢寒暄之前。
王大官人脚下一顿,觉得有些面善,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你是?”
“您是贵人多忘事,咱们两个月前见过,贩丝绸的那个。”明月笑道,“您还说再见面要照应我的生意呢。”
“哦哦,想起来了,”王大官人哈哈一笑,见她双手空空,随口道,“应该的,应该的。”
反正东西不在,说什么都无所谓。
“择日不如撞日,”明月迎上半步,“眼下大官人可有空赏脸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