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十分惶恐,“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又让您破费。”
她与明月并无交情,想来对方只是看在春枝的面子上,故而很怕给春枝添麻烦。
“嗨,春枝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明月摆摆手,弯腰去看床上酣睡的婴儿,低声问道,“几个月了?”
小小的一团,还闭着眼,也看不出像不像香兰。
香兰跟着望过去,满目慈爱,“快五个月了。”
明月见那婴儿倒是白白胖胖,便知香兰这一路走来一定很不容易,“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出门,很累吧?”
香兰本不想示弱,可转念一想,自己背井离乡,何苦硬撑?当下叹了口气,“本想等孩子大些再动身,又怕时候越久,家里人越不舍得,况且……”
她男人后悔了。
原本说得好好的,可见到是个健康的男婴后,香兰的男人就有点后悔了:他不舍得。
脱籍真的那么重要么?
外头的日子多苦啊,他们虽然在马家为奴,可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岂不比外头那些辛苦谋生的人强百倍?
他甚至开始劝香兰,“要不……算了吧?我怕爹娘受不了。”
万一香兰出去之后变心了呢?
他好不容易才有的儿子!
香兰心惊胆战,看他的眼神像看个陌生人,“当初不是你说的长痛不如短痛?不是你说的不想再让子孙后代为奴为婢?”
当初你不怕你爹娘受不了,现在怕了?
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口子,第一次有了分歧。
但正月的一件事却又让香兰的男人改了主意,重新坚定了决心。
正月里马大官人四处应酬,难免饮酒,脚下不稳,下马时崴了脚,疼得狠了,竟抬手给了两个随从几鞭子,骂道:“狗奴才,养你们做什么吃的,眼睛瞎了还是手脚断了,不知道上来扶着我些?”
香兰的男人就是被打的人之一。
几鞭子下去,他登时就傻了:明明是大官人自己逞强,死活不让人扶,怎么出了事就成了我们的不是?
当街挨打,还是照着脸打,简直比牲口都不如。
回去后老太太、赵太太知道了,火冒三丈,竟又命人将两个随从按在凳子上狠狠打了十个板子。
一顿鞭子加十板子,皮开肉绽间,彻底打碎了香兰男人的奴才梦。
外头的百姓再苦,也不会像他们这样挨了打还要谢恩。
春枝对这个让香兰吃尽苦头的孩子喜欢不起来,强撑着看了几眼便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认识一对经常往南边来返货的行商夫妇,有自己的车队,一起带着我,到了苏州我才换的官船。”香兰笑道,“一路上多亏他们照顾,我也没怎么受苦。”
“你以后怎么打算的?还想做买卖?”春枝朝睡着的婴儿那边努努嘴儿,“带着他做买卖可不比赶路轻快,提心吊胆、劳心劳神,你自己还虚着呢,如何应付得来?”
听说生产极伤身的,若不好好将养,恐怕会落下病根。
香兰苦笑一声,“我也知道不易,可不试试总不死心,也不好坐吃山空。”
因是假死脱身,不敢动家中公账上的银子,唯恐老人和外人看出破绽,故而她只把多年来攒的私房带出来了,再就是头上戴的首饰、自家男人偷偷给了些,满打满算不过百八十两。哪怕无病无灾,孩子不读书,也不过撑个十年八年的。
“那你想做甚么买卖呢?”明月问。
香兰捏了捏依旧保养得很好的手指,犹豫着说:“我倒很会做几样点心,听说这里有钱人不少,兴许……”
这就是想当然了。明月笑笑,转头对苏小郎说:“去城里买几样花色点心来。”
论吃肉喝酒,南方或许比不得北方慷慨豪迈,可论精巧点心,天下无出其右。
香兰愣了下,下意识望向春枝,不大明白明月的意思,又隐隐觉得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春枝只是问:“还有别的吗?”
香兰摇摇头,眼神黯淡,“我也只会伺候人了。”
女红,烹饪,书画,药材……在马家多年伺候下来,她似乎什么都略懂一点,但又什么都不精。
春枝和明月对视一眼,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