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悬停于南陵上空,投下巨大阴影。一名将军模样的男子走出舱门,手持玉简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陵私设妖坛,蛊惑民心,妄图动摇国本。即刻起,夷平回音林,填塞古井,焚毁一切载有非法言论之物。违令者,斩!”
话音未落,一道绿影倏然掠空。
女童从山道跃出,背上的布包迎风展开,竟是一幅长达十丈的画卷。她双手一扬,画卷凌空飘展,赫然是由无数真言拓片拼接而成的记忆长卷??有东海沉船的日志残页,有西漠古城的血绘壁画,有北境雪碑下的冤魂名单……每一寸布帛都浸染过泪水与鲜血。
“你们要烧?”她声音清亮如铃,“那就烧吧。可你们烧得完吗?”
随着她指尖轻点,画卷迎风暴涨,化作一道横贯天际的虹桥,直抵飞舟下方。虹桥之上,浮现出亿万普通人面孔:农夫、织女、书生、戍卒、乞儿……他们一一开口,声音虽小,却汇聚成海。
飞舟内的士兵开始动摇。有人捂住耳朵蹲下,因听到亡父临终遗言重现;有人痛哭失声,发现自己参与过的屠杀竟被人完整记录;更有甚者,直接撕开铠甲,露出胸前烙印??那是“罪籍”二字,代表他曾是政治犯后代,终身不得翻身。
“原来……我们都记得。”一名年轻士兵喃喃道。
将军暴怒,拔剑欲斩画卷,却不料剑锋触及虹光瞬间,竟反噬自身。他惨叫倒地,口中不断吐出过往恶行:“我曾在饥荒年份强征粮米……逼死七户人家……我隐瞒疫情上报……致使万人病亡……”
这是“言劫”的初兆??当真实之力积蓄到极致,谎言者将被迫自白,无法遏制。
阿砾趁机双手合十,低声诵念。回音林骤然发光,万千叶片同时振动,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声波涟漪,直冲云霄。涟漪撞上飞舟底部的噤声钟,只听“咔嚓”数响,百钟齐裂!
碎片坠落如雨,砸入村庄,竟在地面生根发芽,长出一株株微型回音树。
“不可能!”将军挣扎起身,“这不过是邪术!”
“不是邪术。”阿砾平静道,“是正义太久未发声,所以你们听来像雷霆。”
他转身看向村民,高声道:“他们想让我们沉默,可我们早已学会用风说话,用树传信,用井记事!今天,不只是南陵,而是整个天下,都要醒来!”
人群沸腾。
老人点燃家中收藏的旧书稿,火光中文字升腾,化为飞鸟四散;孩童将写满故事的纸船放入溪流,顺水漂向远方城镇;妇女们拆下门板,在上面刻下祖辈口述的历史,扛着游行于田埂之间……
而在更远的地方,奇迹仍在发生。
东海渔民将航海日志公之于众,引发沿海十三城暴动,官府仓库被焚,海盗名册曝光,牵扯出三位封疆大吏;西漠商队带回壁画拓本,当地学子连夜抄录千份,张贴于驿站、茶馆、寺庙,甚至贴上通往中州的官道石碑;北境守军中突然爆发兵变,士兵们敲响定罪鼓,九段冤魂控诉响彻军营,最终整支边防军倒戈,宣布脱离朝廷管辖。
最令人震惊的是,皇宫内部也开始分裂。
一批年轻宦官联合宫廷书记官,在深夜潜入档案库,盗取数百卷未经删改的原始奏折,并通过地下渠道送往南陵。与此同时,几位曾被迫修改《万民纪》的老儒臣集体绝食抗议,临终前留下血书:“吾以笔侍君四十载,终知何为羞耻。”
皇帝彻底崩溃。
他躲在密室,四周堆满新磨的铜镜,企图用反光驱散幻象。可每一面镜子都映出不同的他: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杀人,有的跪地求饶。他砸碎一面,又生出十面;他闭上眼,耳边却响起全国此起彼伏的诵读声??人们正在朗读刚刚流传开来的《真实录》,那是由各地真言堂联合编纂的新史书,不避讳,不美化,不删减。
“父皇……”幼子走进密室,怯生生地捧着一本书,“我能读这个吗?”
皇帝瞪眼一看,正是《真实录》。
他怒极反笑:“谁给你的?是不是那些乱党送来的毒药?”
“是老师。”孩子认真道,“她说,如果一个人连过去都不敢面对,那他永远不会有未来。”
皇帝怔住。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也曾这样捧着书问父亲:“爹,为什么史书上说先祖仁德爱民,可村里老人却说他屠城三日?”
那时的父亲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小孩子不懂,别乱问!”
如今,轮到他自己成为那个被打的孩子。
他颤抖着接过书,翻开第一页,只见开篇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