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声,浑厚如雷鸣。
终焉钟自行摇晃起来,仿佛内部有灵魂挣扎欲出。塔内传出沉重脚步声,一道身影缓步走出??正是沈寂。他面容枯槁,脖颈处缠满符布,双眼空洞无神,手中握着一把断裂的铜尺。
阿砾停止吹奏,静静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开口。
终于,沈寂抬起手,撕开颈间符布,露出下方狰狞伤疤??那是割喉又缝合的痕迹。他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哑气音。
阿砾懂了他的意思。
于是,他再次举起骨笛,这一次,不是为了对抗,而是为了传递。
他吹奏的是一首极其简单的曲子,只有四个音符,循环往复,节奏分明:
三短一长。
这是天下最普遍的共鸣频率,是婴儿啼哭的本能,是打更人的基本节拍,是母亲哄睡孩子的摇篮调,是天地间最原始的回应之声。
沈寂的身体猛地一震。
泪水顺着他干涸的眼角滑落。
他颤抖着举起那只完好的手,用断尺敲击地面,笨拙地模仿那节奏:
咚、咚、咚……咚。
一次,两次,三次……
越来越多的默行军闻声赶来,围在塔外。他们摘下面具,露出麻木已久的面孔。有人试着开口,发出破碎音节;有人抱头痛哭;有人跪地叩首,仿佛刚从百年噩梦中惊醒。
终焉钟最后一次震动,随即轰然崩塌,化作漫天铜粉,随风飘散。
那一夜,九州各地的人们同时做了同一个梦:他们站在一片无边草原上,四周站着无数陌生人,彼此语言不通,却都在轻轻拍手,打着同一个节奏。
三短一长。
醒来后,许多人发现自己会说一种从未学过的方言,或突然理解了祖辈留下的谜语。
而南陵的回音林,在那天清晨结出了第一批成熟的果实。人们称之为“忆果”。食之者未必获得智慧,但一定能记起一件曾经遗忘的事??或许是幼时母亲哼过的歌,或许是某次不该沉默的选择,又或许,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女童最后一次来到林中。
她脱下木鞋,赤足踏入泥土,双手插入大地,缓缓向下按去。随着她的动作,整片森林的根系开始发光,如同地下星河蔓延四方。她低声吟唱,歌声化作无数光点,渗入土壤,流向远方。
“我把‘言种’还给土地。”她睁开眼,眸中映着万里山河,“从此以后,不再有中心,不再有源头。每一寸土,每一滴水,每一片叶,都是记忆的容器。”
说完,她的身体渐渐透明,最终化作风中一缕轻语,融入林间。
有人说她走了,有人说她从未存在过。
只有阿砾知道,她变成了“言网”本身。
多年后,当新一代孩童在树下听老人讲故事时,常会问:“后来呢?那个背画卷的女孩去了哪里?”
老人总是笑着指向风:
“你看,她在说话。”
风掠过树梢,叶片轻颤。
三短一长。
像是回答,像是延续,像是永不终结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