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沅蹊忽地站起身来,带起一阵阴风,吹乱了桌沿的纸张。他的声音带着股戾气和狠劲,咬着牙叱问:“不可?”
江鸣知道他生气了,心中叫苦不迭,怎么感觉秦姑娘走了,殿下的脑子也跟着走了呢?他跪伏在地上,顶着秦沅蹊的压力回道:“原先就派送了五千精兵给粮队,眼下再派三千过去,如果真的要和大殿下硬碰硬,我们定安旗……”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发现秦沅蹊的面色越发冷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能把他的话听进去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劝了也是白劝,后面那些损了士气的话,他也有点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就在踌躇之间,他忽地想到,殿下既然是为了秦姑娘,那岂不是可以搬出秦姑娘出来劝?
想着,他便尝试道:“殿下,秦姑娘如果知道您又调了这么多精兵过去,她岂不是会觉得您瞧不起她?”
这句话说完,一向是个粗人的江鸣感觉自己在某些方面无师自通了。果不其然,一提到秦遇,秦沅蹊晃悠着坐了回去,口中喃喃道:“是啊,有理。她要是觉得我不放心她,或许又要生我的气了。”
江鸣感觉自己才是要气死的人。虽然秦姑娘来了之后,殿下整个人比以往要更精神些了,但是脑子似乎没以前好使,定力也不如以前了。如果江鸣有资格给秦遇写信的话,他一定要朝秦遇好好唠唠秦沅蹊差点做出来的傻事。
但他不敢给秦沅蹊的女人写信,秦沅蹊自己又铺开纸张,让江鸣研磨,待磨好之后,他挽起袖子,提笔写了起来。
不用问,十有八九是写给秦遇的。
果不其然,江鸣看到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张纸,待墨痕晾干,小心翼翼的收进了信纸里。秦沅蹊将信递给他后,一本正经地交代着:“送往秦遇那里,快马加急,现在,她应该快到临泉城了。再派人额外送些驱蚊虫的草药,她送回来的信,也安排人加急了送回来。”
江鸣接过,有些欲哭无泪。快马加急哪里是这样用的,但秦沅蹊毕竟是他主子,他不能说什么,只能接过信件,找人安排去了。
秦遇再接到这封信,是五日后,他们已经到了离边疆最近的一座边城,临泉,此时距离西疆黎家军的驻守地,约莫还有四百里。
越往边疆去,天就越冷,人烟稀少、土地贫瘠,秦遇还发现这里的牲口也养的少,或许是因为地上的些许枯草不足以供给养牲口所需要的口粮。
临泉的县官没有像先前经过的那些城一样,带着上好的厨子出城给秦遇这些人做饭。这次,从城中出来的仅有一人,身上板正地穿着灰布衫,衫子应该是深色的,只是被洗得有些发白了。可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木簪紧着,眉眼也方正,那双眸中俨然一片清明之色。这番模样,让秦遇想起了先前见过的清明院的徐梓华。只不过徐梓华的肤色要白一些,颧骨也没有面前人这般瘦削。
临泉的官人走到秦遇面前,拱手行礼,道:“大人,鄙人名卢安,是临泉新上任的县令,本该奉殿下之命,好生招待大人,只是近年收成欠佳,没有余粮来招待诸多人马。还请大人担待,自备饭食。”
说罢,就欲跪下请罪,秦遇抓住他的肩膀,硬生生地将他拎了起来,摆手道:“无妨,用不着请罪。”这人很轻,秦遇没用什么力气,就将他拉了起来,让他站直了身子。
秦遇一边遣他回去,一边招呼着裘风,让粮队里的炊事烧饭去。
裘风领命,却并未直接离开,他绕到秦遇身后,秦遇顺着他的动作转身,发现卢安还没走,依旧立在原地。秦遇不解地问道:“县官还有事情?”
卢安点点头,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整个身子都伏在枯草之中。秦遇最讨厌别人对她做出这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眉头紧蹙,大步迈向前去,想要再把他薅起来,裘风先他一步,将他整个人扯了起来,就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在裘风魁梧的身躯前,卢安瘦弱得像根竹竿。
秦遇明显察觉到了裘风对卢安的恶意,有些奇怪,还未来得及拦,裘风就先开口了:“卢县令,殿下应当给了临泉饭食的银钱,你说收成不好,不给做饭,殿下提前交代过,如果你这么说,没有饭食就算了。但你现在赖着不走,又是为什么?”
他虽然是这么问的,但是显然是知道裘风不走是为了什么。秦遇伸手摸了摸下巴,虽然裘风在和卢安无声对峙,秦遇心里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了,卢安留下来不走,或许是看上粮队的粮食了。赵飞霞曾经和秦遇提过,靠近西疆那边,地域偏北,种的小麦是一年一熟,粮食稀缺,种下的麦子常在八月份成熟,在这之前,一般会经历一段时间的饥荒。
眼下才六月中旬,距离麦子成熟,还要一会儿。所以卢安多半是打起粮食的主意了。但是这些粮食另有他用,哪能随便给他?
秦遇垂着眸,转身想走,就在这时,卢安突然喊道:“大人,我……我们用小孩换!”
刚迈起的脚步顿住,秦遇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卢安眼见着有戏,嘴巴大张,喊得更加撕心裂肺:“我们用小孩,用小孩换粮食!再饿下去,肯定有百姓要开始吃小孩了啊,大人!大人……”
还未说完,裘风冲上前去,一把扣住卢安的下巴,力气之大,疼得卢安以为自己的下巴被卸掉了。如果没听到,秦遇可能抬起脚就走了,可是听到了,秦遇就走不动了。赵叔曾对她说过,他路过一座苦灾荒很久的小城时,里面的人,或是相食,或是易子而食,悲惨万分。
秦遇感觉远方传来一道弦音,脑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耳鸣声,刺激得她身形都不稳当。她深吸了口气,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走向卢安。
卢安见她过来,喜形于色,但下一秒,卢安面上就挨了一个紧实的拳头,霎时间,鲜血从他的鼻腔中涌出,他被打倒在地上,口中呛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