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自东出,山有宝木。舜为二士,天下共主。
早在听说宋虞名字的时候,孟婉便想到了这句谶语。当年这句谶语流传甚广,孟婉多少也知道一些。
魏蓁笑着摇了摇头,“老夫人试探我这么多,无非是想从我口中了解宋虞此人,饶是我夸饰再多,也无法消除老夫人心中的疑虑。但其实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太守不愿与之作对的豪族,是宋虞一人当先,替太守做了剜除腐肉的利刃。”
屋内陷入沉默。
诚然,太守要想控制一郡,离不开这些豪族的支持,但是危难当前,这些豪族却只顾自身利益,不管百姓死活,他们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但是犹如蚍蜉撼树,根本动不了这些大族的根基。
唯有宋虞,明知得罪这些世族的后果,依然以身入局,一个人将她们都挡在了后面。说她愚钝,但她其实心如明镜,说她聪慧,她的行径却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所以,孟婉才看不透这个人,乍看是个没见过世面毫无礼数的女子,但又有异于常人的果敢和无畏。
“老夫人,为什么不愿意选择相信阿虞呢?有您的教导,她可以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孟婉侧过头,望向壁上挂着的那把宝剑,剑身狭长,剑鞘盘踞着繁复的雕刻,那是她儿子最爱的一柄宝剑。
魏蓁再度开口,“若我猜的不错,太守不是卧病在床,而是已经撒手人寰了,对吧?”
望着那把剑,孟婉沧桑的眼中隐隐泛起水雾,但是很快便被抑制住。过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你何时猜到的?”
魏蓁垂眸,“我们初到羡城,求见太守,却是老夫人出面见客,那时我便隐隐有了猜测。”
孟婉的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原来这么早你便察觉了,不愧被誉为王佐之才。”
“不错,我儿半月前被人刺杀,没过几日便伤重不治。这些世家大族虎视眈眈,一旦知道我儿离世,便会安插一个傀儡坐上太守之位,便于他们敛财。我密不发丧,便是想稳住这些世家大族,没想到,等来了你们。”孟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倦容便再也遮掩不住,之前的威严与精明在此刻都卸了下来,她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失去儿子的普通母亲。
“我的原意,是想让你接替我儿的太守之位,你虽为女子,但是高门之后,才名闻于天下,如今人口稀缺,临封一郡的男丁还不到十一,有了女太守,也便于拔擢女子担任要职。”张老夫人说得坦诚,毫无遮掩。
“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有了比我更好的人选。”魏蓁接着孟婉的话道。
孟婉长叹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我会将太守印绶交给宋虞,但有一个条件。”
“我儿并非病死,乃是刺客所伤,重伤不治。宋虞为太守之后,我要她为我儿报仇。”孟婉攥着拳,指甲陷进肉里,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魏蓁垂眸,“阿虞,听到了吧?”
宋虞背靠在门柱上,手中抱着剑。她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又听到了多少。
一半脸隐没在阴影中,没了平时的大大咧咧,反而让人捉摸不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应声,又是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知道了。”
*
不过一日,临封郡就都传遍了太守张允病逝,还有新太守宋虞走马上任一事。
太守张允病逝大家并不意外,毕竟太守早就卧病在床多日,大家多少也能看出端倪。只是宋虞成为新太守却令所有世家大族震惊。
毕竟宋虞只是个外人,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朝廷也在通缉宋虞。再如何,这太守之位还轮不到宋虞来坐。
况且大靖四百年,女太守还是闻所未闻。虽然大家知道宋虞做过都尉,但那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有的人还会夸一句巾帼不让须眉,如今轮到自家地盘,大家却都觉得不服,为首的便是那些世家大族。他们刚回过味,恍然发现自己被宋虞讹了钱,如今见宋虞又是发财又是升官,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外面已经是沸反盈天,太守府内一片缟素,宋虞和魏蓁陪同灵柩一块出殡,长长的送葬队伍望不到尽头,素白的纸钱满城乱飞。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踌躇。”
哀怨的挽歌响彻街巷,与之相伴的还有哀恸的嚎哭。
行至下葬地,见张允的棺椁内几乎没有陪葬之物时,宋虞也不由感慨起来。张允这个太守做得实在清廉,只可惜天不假年。
孟婉和姚芸披麻戴孝,一身缟素,姚芸哭得眼泡红肿,孟婉的眼下有浅浅淤青,面上却维持着严肃之态,“哭什么,大仇未报,还不是哭的时候。”
姚芸听到孟婉的训斥,掖起衣袖擦着泪水,“母亲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