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斩向苏婉儿颈项。
电光石火之间,花瓣猛然炸裂,化作漫天金雨,每一滴都映出一个画面??长安国史馆的烛火、敦煌残卷上的血指印、岭南老妪含泪的眼睛、扬州孩童高举的纸灯……最后定格在宁平被推上火刑架的那一瞬,他回头微笑,唇形分明是:“记得我。”
刀,在距她咽喉寸许处崩断。
首领仰天惨叫,双目流血,踉跄后退:“鬼……是鬼!”
“不是鬼。”苏婉儿轻声道,“是人记得的证据。”
她拾起半截断刀,指向对方:“你们可以抓我,可以烧书,可以杀人灭口。但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宁平的名字,他的魂就不会灭。只要还有一个孩子愿意讲真话,这场春天就永远不会结束。”
马蹄声忽然远去。
肃言司的人撤了,走得仓皇如避瘟疫。
林素娘从后门探出身,颤抖着问:“他们……真的走了?”
苏婉儿点头,望向天空。金光渐隐,花瓣余烬随风而去,不知飘向何方。
“他们怕的不是我。”她说,“是记忆本身。因为它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它藏在一首童谣里,一句家训中,甚至一顿饭的滋味里。你越想压它,它就越顽强地生长。”
三日后,终南山断碑谷。
夜色如墨,寒风割面。陈知远带着三十名忆官悄然抵达,人人手持雁足灯,灯芯燃着特制药膏??据说是用宁平当年遗留的墨汁混合忆莲花粉制成,能在黑暗中显影残碑文字。
谷底深处,一块断裂巨碑横卧雪中,碑文模糊,唯有一个“忆”字尚存轮廓,边缘爬满藤蔓,似被岁月掩埋已久。
“就是这里。”陈知远跪地抚摸碑身,“宁平的最后一句话,刻在这下面。”
众人点亮雁足灯,围成一圈。苏婉儿站在中央,取出怀中残纸,将其贴于碑面。刹那间,纸页自燃,灰烬融入石缝,整块断碑竟发出低沉嗡鸣,如同苏醒的巨兽。
“需以血为引。”她喃喃,划破手指,鲜血滴落“忆”字之上。
霎时,大地震动。
碑体裂开一道缝隙,幽蓝光芒从中溢出,宛如星河倾泻。光芒凝聚成人形,模糊不清,却带着熟悉的气息??青衫磊落,眉目温和,正是宁平的模样。
“婉儿……”虚影开口,声音遥远如隔世,“你终于来了。”
苏婉儿泪如雨下,却笑出声来:“我煮了莲子粥,还加了桂圆。你说过,甜一点,心就不苦了。”
虚影伸出手,似想触碰她,却又收回。
>“我不能久留。唯有当千万人共同呼唤我的名字,我才可真正归来。而这呼唤,必须来自真实,而非祭奠。”
陈知远上前一步:“先生,如今忆春会遍及天下,百姓争相讲述往事,连宫中奴婢都在传唱您的诗篇。我们已不再是孤军奋战。”
宁平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盏盏雁足灯上。
>“很好。但记住,真正的记忆,不在口号,而在细节。是谁在饥荒年省下口粮救孤儿?是谁在暴政下偷偷抄录律法条文?是谁在雪夜里为陌生人点一盏灯?这些微小的善,才是历史的心跳。”
他身影渐淡。
>“我将沉眠,直至下一个清明。若那时,仍有孩童愿意讲真话,我便会回来。”
光芒消散,断碑恢复死寂。
众人默然良久。
苏婉儿俯身,将一片梅花放入碑缝,轻声道:“等你回来吃饭。”
返程途中,陈知远低声问:“你觉得……他真的听见了吗?”
“听见了。”她说,“不信你看。”
次日清晨,江南小院外,一群孩童自发聚集,手中不再是彩纸灯,而是自制的小册子,封面写着《我家的故事》。
一个男孩朗声道:“我爷爷说,他小时候见过宁平先生。那天大雪,先生蹲在桥头,给冻伤的孩子暖脚,自己鞋都脱了。守卫来赶人,他只说了一句:‘若连这点暖都不准有,那这世道,比雪还冷。’”
女孩接着说:“我奶奶讲,她父亲因写《灾民录》被抓走前,把稿子塞进灶膛,说:‘火能烧纸,烧不了人心。’后来那本书靠邻居背下来,一代代传到现在。”
越来越多的孩子举起册子,声音清脆如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