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盯着那高大的锅炉许久,雪茸才怔怔地嗫嚅道。
一切都和他猜测的不谋而合——没有天堂、没有神明,一切都是精心编制的骗局,登顶之后迎接虔诚信徒的,只有绝望和死亡。
雪茸甚至提前猜出了燃料的真相,整个事情的走向都和他预料的没有偏差,按理说他应当感到无比的得意和畅快,但真当答案摆在自己的面前时,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悲伤和愤怒,只觉得有种难以抽身的恍惚。
“果然是这样……”他又一次喃喃。
雪茸的反应让一旁的卡尔文感到了意外,他看了看雪茸的脸,有些无奈地笑道:“我以为你的反应会更激烈一些。”
雪茸闻言,收回了钉在锅炉上的目光,方才略微波动的情绪也很快调整了过来:“所以,他们都是燃料?”
“嗯,如你所见。”卡尔文叹了口气,“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说完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好久没人能跟说说这件事了。”
雪茸完全不在意这人是不是着急想要找人倾诉,只立刻分析出了当下的处境——自己想要问什么他都会答,完全不顾及泄密的风险,很显然过不了多久,自己也就会被彻底除掉了。
但那都是后话了。雪茸只想把握当下的机会,他回头,又看向港口停着飞艇的位置:“这些‘燃料’是怎么挑选的?他们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先前了解到病人会被挑选时,雪茸曾经怀疑过,是不是生病的人是有什么特质是被需要的,但后来,他又在飞艇上发现了其他没有疾病的人,再结合从修女那儿听来的内容,他又有了新的猜测。
“没有什么不同,只要是人,都可以是燃料。”卡尔文说,“这些人被挑选出来,仅仅只是因为,他们不再具备‘社会价值’。”
“社会价值”一词脱口而出的瞬间,雪茸便觉得,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所有人都可以是燃料,但是总得有健康、正常的人来维持社会运转,因此这些身患重病、体弱残疾、无法产生社会价值的人,则优先被社会所淘汰,直接被送上机械之心。
那些身体健全但是长期堕落的家里蹲、罪大恶极严重危害社会安全的重刑犯也是同理——这些对于整个社会的“消耗”大于“贡献”的人,最后都将殊途同归,被蒙骗着送往这座巨大的锅炉,烧成一颗小小的紫色石头,化成可以推动机械设备运转的动力能量,榨取出他们生而为人的最后一丝价值。
有那么一瞬间,雪茸居然有些认同这样的做法——抛开一切前提不谈,这样留下优质人口维护社会运转、劣质人口最大化产生效益价值,甚至还能变相清除了社会的潜在风险、提高了人口的素质和质量,简直是太高效、太聪明的手段。
如果,雪茸心想,如果自己坐到了这个位置,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不能抛开一切不谈。雪茸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他们对人口优劣的判断标准显然十分粗糙,毕竟自己也是被化成“没有价值”的一类,光是这一点上他就不能接受。
再然后、再然后就是……雪茸还没理出其他的“不妥之处”,一旁的卡尔文就无奈道:“可他们都是人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要用那么简单的‘社会价值’来决定他们的死活??”
雪茸愣了一下,抬头又看向那没入深渊的列车车厢。
“哪怕一个对社会毫无贡献的病人,对于爱他的、需要他们的亲人朋友来说,也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宝物,为什么要把他就这样夺走……”卡尔文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无法掩藏的痛苦,“哪怕他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没有人爱、没有人需要,但只要他还选择活着,就没有人能决定他的生死。这难道不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吗?”
雪茸的思维还沉浸在人口优劣的判断标准之上,卡尔文的这一番升华,险些让他的大脑跟不上节奏。
道理好像确实是个道理。雪茸木木地想着,虽然有些难以共情,但他知道客观上这人说得没错。
除了那些死刑犯,没有人是该死的。
他简单思考了一下,又果断选择放弃无意义的伦理探讨,转而又问道:“所以,斯凯立顿孤儿院的马丁院长,之前也是帮你们运送病人的,对吗?”
听到了马丁院长的名字,卡尔文微微愣了一下,接着满脸的感慨:“马丁院长,真的很了不起,做了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