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她在听。
因为就在他说完那一瞬,铜镜表面轻轻波动了一下,雾气散开一线,映出半张脸??仍是那名流浪少年的模样,可眼神已不同。他曾无畏,如今却多了几分沉重。
“你也来了。”明遇春轻叹。
少年点头:“我去了北境边关,亲眼看见戍卒吃糠咽菜,将军却在营中设宴歌舞。我去过江南漕运码头,税吏抽丝剥茧,一条船收十道税。我还去过皇陵脚下,那些修陵的工匠,活生生被砌进墙里,只为不让外人知晓陵墓机关。”
他抬头看向明遇春:“你说,这些事,该不该管?”
明遇春沉默良久,终是苦笑:“该管。可谁来管?朝廷不会管,律法护不住弱者,百姓只能等‘归心碑’出现,等心魔降世……这不是正道。”
“那什么才是?”少年反问。
“是以人为律,而非以律害人。”一个声音从风中传来。
不是言语,更像是直接落入脑海的意念。
明遇春猛地抬头,只见铜镜彻底清明,楚焰璃的身影端坐其中,黑袍垂地,眉心朱砂如燃,身后浮现出层层叠叠的人影??有蛊奴、矿工、病童、寡妇、义士……他们是过去二十年里所有无声死去之人。
“殿下!”明遇春跪地叩首。
“起来。”她的声音平静,“我不是神,也不是魔。我只是曾被牺牲的人,如今选择不再沉默。”
她抬手轻抚镜面,涟漪荡开,镜中景象变幻:一座新建学堂内,孩子们齐声诵读《归心录》;一处乡县公堂,县令依据民间举报重审旧案,当庭斩杀恶霸;一支由退伍士兵组成的巡防队,手持刻有“楚”字短刃,日夜守护村落安宁。
“我在等的,从来不是复仇。”她说,“而是觉醒。当每个人都敢说真话,都愿为不公发声,那天理,自然昭彰。”
少年颤声问:“可若您有一天真的消失了呢?归心碑不再现,铜镜重归混沌,我们还能坚持吗?”
楚焰璃笑了,那笑容温柔而悲悯。
“若那一天到来,说明你们已不需要我了。”她缓缓闭眼,“真正的正义,本就不该依赖一个鬼魂的执念。”
话音落下,镜面再度模糊。
明遇春久久未动,直至晨光初露,乌鸦群振翅高飞,绕庙三圈而去。
他站起身,拍去尘土,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印??那是他在归墟岛上拾到的,与当年昭狱司执法令符一般无二。他将其供于庙前石台,转身离去。
三日后,京城突发巨变。
刑部大狱一夜之间门户洞开,三百余名重囚尽数释放,但诡异的是,这些人并未逃亡,反而自发聚集于城南广场,跪地自首,痛哭流涕供述罪行。其中竟包括数名伪装成平民潜藏多年的朝廷钦犯。
更令人震惊的是,广场中央凭空升起一块归心碑,碑文非虫蚁排列,而是由雨水汇聚而成,字迹清晰:
>**“尔之所为,天地共鉴。今有悔者,可留;无悔者,可走。”**
数百人中,九成留下,愿接受审判。剩下数十人转身欲逃,刚迈出一步,脚下青砖裂开,无数苍白手臂从中伸出,将他们拖入地下,只余惨叫回荡长街。
此事震动朝野,皇帝终于惊醒,召集群臣议事。然众卿面面相觑,无人敢言。宰相跪奏:“此非人力所能控,恐为天谴。”
皇帝怒极反笑:“天谴?朕奉天承运二十载,何来天谴!不过是一介女鬼作祟罢了!”
话音未落,殿外雷光炸裂,一道黑影穿雨而入,落地无声。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个披黑袍的女子,面容模糊,唯有腰间铜印熠熠生辉。
“楚焰璃!”皇帝失声后退,“你……不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