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延年瞳孔骤缩。
就在这一刻,裴昭盘坐于谷中央,双手结“镇魂印”,将吸收的七股残力尽数导入地面。大地剧烈震动,一道裂缝自他身下蔓延而出,直通永宁监旧址方向。那股力量并未消散,而是顺着地脉流转,注入江南、河北、蜀中各地正在秘密讲习《承平律》的共读堂。
一夜之间,全国十七座共读堂同时感应到异象:烛火无风自燃,书页自动翻动,墨迹泛起金光。许多正在读书的孩童突然流泪,喃喃背诵起从未学过的章节:
>“凡执权柄者,当畏民意如畏天灾;
>凡执法之人,须知律出于民,非赐于君。”
这一夜,被称为“律鸣之夜”。
而斩魂谷中,战斗渐渐平息。霍延年重伤坠马,被亲兵拼死救出,仓皇北遁。七名伪容器虽大多身亡,但临终前皆睁开双眼,嘴角含笑,似终于解脱。
裴昭倒在苏寒烟怀中,气息微弱。他嘴角仍带着血沫,却笑了:“你看……他们记住了。”
苏寒烟紧紧抱住他:“别说话,我们马上带你走。”
“不必了。”他轻轻摇头,“这一战,耗尽了我的龙蜕之力。也好,从此以后,我不再是‘容器’,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众人闻言无不落泪。
七日后,南方传来消息:霍延年回京途中遭刺,刺客乃一名盲眼乐师,行凶后当场自尽,怀中仅藏一张纸条:“我娘死于清律使之手,我今日替她讨一个‘理’字。”
北方动荡加剧,三州爆发罢市,要求废除“肃清令”;两名御史联名上奏,请皇帝亲政,还天下以清明。更有传言称,宫中已有宦官暗中联络议事阁,愿为内应。
裴昭在敦煌养伤期间,收到一封密信,来自长安某位老臣,信中写道:
>“昔日梁公建归墟,意在择贤而治;今君倡共议,实乃万民皆贤。吾辈老朽,愿以余生助君推行识字新政,三年之内,务使九州童蒙皆知‘权利’二字如何书写。”
他看完,将信焚于灯前,提笔写下回函:
>“不必称我为君。我不过是一介布衣,偶有微光,愿照幽暗处一二步而已。真正照亮前路的,是千万人手中那支不肯熄灭的笔。”
春去秋来,承平律的影响如江河奔涌,不可遏制。三年间,全国私塾数量增长十倍,女子入学率突破三成;民间自发组织“律评会”,监督地方财政支出;甚至连边疆部落也开始模仿共读堂制度,用本族文字翻译《承平律》节选。
最令人动容者,莫过于岭南一山村。村中原本文盲遍地,直至一名游方郎中留下一本图文并茂的《童蒙识字律》,教孩子们一边认字一边背诵基本条款。十年后,该村竟出了第一位女县令,上任首日便宣布废除苛捐杂税,并在衙门前立碑铭志:
>“吾生于贫贱,长于无知,幸得一字启蒙,方知世间原有公道可求。今以此碑告诫后人:勿忘识字之恩,勿负律法之信。”
裴昭晚年隐居太湖畔,著书立说,号“柴翁”。他不再参与政事,却每日接待来自各地的青年学子,听他们讲述新的故事:某地农民集资建校,请退休法官义务授课;某商帮设立“律贷基金”,资助寒门子弟研习法律;甚至有渔民在渔网上绣上关键条文,说“出海不怕风浪,只怕不懂规矩”。
苏寒烟始终伴其左右,两人无子嗣,却收养了十余名孤儿,皆以“律”字命名:律和、律平、律明、律安……
临终那日,风雨大作。裴昭倚窗而坐,手中握着一支旧毛笔,纸上只写了半句:
“若有一天……”
墨迹戛然而止。
苏寒烟接过笔,续写道:
“若有一天火柴燃尽,自有星火燎原。”
她合上眼,泪水滑落:“你这一生,没做过太阳,却点燃了千万盏灯。”
窗外雷声滚滚,仿佛天地同悲。
数日后,讣告传遍天下。人们没有焚香祭拜,而是自发停课一日,在共读堂中齐声朗读《承平律》第一章:
>“人生而平等,无论贵贱男女,皆享自由之权,受律保护之责。违者,天下共击之。”
而在敦煌莫高窟深处,那卷朱砂誓词静静悬挂于原处。不知何时起,旁边多了一幅新绘壁画:一位白衣男子站在人群之中,手中并无权杖,只有一本书。四周孩童围绕,争相伸手触摸书页,脸上洋溢笑容。
画旁题字,出自苏寒烟手笔:
>“他不曾称王,却让万民皆成王者;
>他拒绝成神,反倒成就了人间最真实的神性。”
多年以后,史官修撰《承平纪事》,提及这段风云变幻的岁月,仅用一句话总结:
“自裴昭始,律不再由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生于民心,行于世间,永不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