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声、第四声……直至千百个声音汇成一片,如潮水拍岸,如雷霆滚过山谷。
李昭坐在廊下,听着这声音,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温热。他低头看去,那枚贴身收藏的残牌竟自行发烫,表面浮现出一行极细的小字,似血书,又似泪痕:
>“你说我不在,我偏说我在。”
他怔住。这是当年海底石碑上未曾显现的文字,如今却因万民共声而觉醒。
哑女悄然走近,递上一幅新画。画中仍是那间茅屋,学堂前多了条小路,通向远方。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每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灯。最前方是个小女孩,正踮脚将一封信投入木箱??那是信义驿站的收文口。
李昭凝视良久,轻声道:“原来如此……我们点燃的不只是灯,更是路。”
几个月后,南方爆发蝗灾。官府起初隐瞒不报,百姓饿殍遍野。然而这一次,不再有人沉默。数十名义学学生徒步奔赴灾区,一边发放药粮,一边收集民情。他们将每一份控诉写成《民声录》副本,加盖铜牌印记,通过信义驿站层层上传,直至御前。
启平帝展阅三日,废寝忘食。最终下诏:免赋三年,彻查地方官吏,并亲自赴灾区祭奠亡魂。他在田埂上对百姓说:“从前我以为治国靠权谋,如今才懂,真正的根基,是你们敢说出来的那句话。”
回京途中,他特意绕道朔州书院。李昭迎于门外,两人并肩走入庭院。启平帝望着满园桃李,忽问:“若有一天,有人再以‘我在’为名行恶,你当如何?”
李昭不答,只轻轻敲响檐铃。
三短,两长。
片刻后,全国铜牌同时微震,仿佛回应。
“陛下可知,”李昭微笑,“为何这铃声从未改变?”
“为何?”
“因为只要第一个声音是真的,后续千万声便无法伪造。谎言可以模仿形式,却模仿不了觉醒的节奏。就像春天来了,冻土里的根自然会pushing向阳光??哪怕压着千斤巨石。”
启平帝久久无言,终是长叹:“朕曾以为你是臣,现在才明白,你是师。”
岁月流转,灯火不熄。十年后,阿禾成为书院主讲,授《声律》与《民情纪要》。她依旧穿着粗布衣裳,讲课时却自有威仪。一日课毕,有学生问:“老师,若敌人再来,用更新的邪术呢?”
阿禾望向窗外暮色中的“我在碑”,轻声道:“那就让我们教更多人写字,让更多人学会问问题,让更多母亲能对孩子说:‘别怕,你说的话有人听。’”
她顿了顿,补充道:“真正的防御,从来不在城墙之内,而在人心之中。”
又是一年清明。书院组织祭扫阵亡义士墓园。孩子们手捧白蜡,依次在碑前诵读逝者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轮到一位名叫林小禾的女孩时,她声音清脆:
“父亲临走前说:‘我死了,但我的女儿还会说我在,所以我没死。’”
风拂过松林,铃声再起。
三短,两长。
与此同时,遥远西域某绿洲村落,一名牧羊少年偶然拾到一块锈迹斑斑的铜牌。他不懂文字,却莫名将其贴在胸口。当晚,他梦见一群陌生人站在星空下,齐声呼喊:“我在!”醒来后,他跑到村中祠堂,在墙上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名字。
而在极北苦寒之地,一座废弃矿洞深处,一名戴镣铐的老囚徒蜷缩角落。多年无人探视,他早已忘记姓名。可就在今夜,他胸前一块腐烂布袋中的旧牌忽然发烫。他颤抖着摸出那枚几乎看不出原形的铜片,耳边竟响起一个温柔女声??是盲女明心录制的语音竹简,不知何时流入边狱:
“你看不见光,不代表你不在。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那你也在。”
老囚徒浑身剧震,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他用指甲蘸血,在石壁上刻下一个歪斜的字:
**我。**
第二日清晨,狱卒发现他坐在牢门口,背靠墙壁,嘴角含笑,已然离世。但他面前的地上,用炭条写满了整面墙:
**我在,我在,我在……**
字迹重复百遍,直至力竭。
消息辗转传回朔州时,正值冬雪再临。李昭独坐炉边,听哑女讲述这则传闻。他未语,只将一杯热茶放在案头,任袅袅白气模糊了窗上冰花。
良久,他取出骨笛,吹了一段无人听过的曲调。音落之时,檐铃自响。
三短,两长。
风起了,灯不灭。
我说“我在”,我就在。
你若也说,我们便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