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郑重点头。
自此之后,小本堂的教学愈发严谨。每日清晨,朱雄英必率众童焚香敬礼,虽无正式拜师之仪,却行了束?之礼??每人献上一册亲手抄写的《八字经》,置于案前,以示尊师重道。
课程也不再局限于诵读。朱标采纳马寻建议,设“问答日”,每逢三、六、九,由诸童自由提问,侍讲作答。问题五花八门,有问“天地为何运转”,有问“帝王为何要纳谏”,甚至还有问“人为何会做梦”。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次,是朱雄英问:“舜为何要把天下让给禹,而不是传给自己的儿子?”
侍讲一时语塞。按理说,此类涉及禅让与世袭的问题极为敏感,极易牵扯政见,袁娅此前已明令禁止谈论仕途人物的政治选择。
可朱雄英偏偏问了。
全场鸦雀无声。朱标眉头微皱,正欲打断,却听马寻缓缓开口:“这个问题,让我来答。”
众人侧目。
马寻起身,走到殿中央,面对诸童,声音平和却有力:“舜之所以传位于禹,非因不爱其子,而是因禹治水有功,泽被苍生,天下归心。古语云:‘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当一个人的能力足以造福万民时,即便非亲非故,也可托付江山。反之,若子孙不成器,强传之,只会祸国殃民。”
他顿了顿,看着朱雄英,继续道:“所以,传位不在血缘,而在德行与能力。你们将来无论身处何位,都要记住??权力是用来做事的,不是用来享乐的;地位是用来担当的,不是用来炫耀的。”
朱雄英认真听着,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那一夜,他在灯下写了一篇短文,题为《论公天下》。全文不足三百字,却引《尚书》《孟子》数处,论述“立君为民”之旨,言辞恳切,逻辑严密。翌日呈予马寻,马寻阅毕,久久不语,最后只说了一句:“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某日午后,朱雄英独自在御花园散步,忽见一名老太监蹲在假山旁,鬼鬼祟祟地埋着什么东西。他悄悄靠近,发现竟是几枚写着符咒的木片,上面赫然刻着“镇压皇孙”四字。
朱雄英心头一震,却没有声张。他退回廊下,唤来贴身小内侍,命其暗中监视此人。
当晚,那人被秘密带走,审讯之下供出幕后主使??竟是宫中一位老御医,曾受某位失宠妃嫔指使,欲以巫蛊之术诅咒皇孙早夭,以动摇储位。
此事震动宫廷。朱元璋勃然大怒,下令彻查,牵连十余人,皆被贬黜流放。马寻借此机会整顿内廷,清除了一批心怀叵测之人。
事后,朱标抱着朱雄英,声音颤抖:“你怎知那人行巫蛊之事?”
朱雄英轻声道:“舅舅教过我,人心若邪,行为必异。那日他眼神飘忽,手抖不止,埋物时还念念有词,不像正常人所为。我便猜他定有隐情。”
朱标泪眼朦胧:“你才六岁,竟已懂得察言观色、推理断案……雄英,你要记住,聪明是福,也是祸。在这紫禁城里,太过耀眼,反而危险。”
“我知道。”朱雄英仰头望着父亲,“所以我不会锋芒毕露。我会像舅舅那样,静静做事,悄悄成长。”
朱标紧紧抱住他,久久不愿松手。
时光流转,冬去春来。转眼间,《八字经》已读完,诸童开始学习《千字文》。教学方式也逐渐转变,从单纯的识字诵读,过渡到写字、作文、讲史。
马寻提议开设“故事课”,每五日一讲,由他亲自讲述历代明君贤臣的事迹。第一讲,便是“周公辅成王”。
他讲得生动感人:周公为稳定天下,代年幼的成王摄政七年,期间宵衣旰食,平定叛乱,制礼作乐,待成王成年后,又主动归还政权,毫无恋栈之意。
讲至动情处,马寻慨然道:“为人臣者,当如周公;为人君者,亦当敬重如此忠臣。权力交接之际,最见人性。能舍者,方为大智。”
朱雄英听得入神,课后拉着马寻问:“舅舅,若有一天我也要做摄政王,你会不会怕我夺权?”
马寻一愣,随即笑了:“你错了。我不是怕你夺权,而是怕你不懂放手。真正的权力,不在于掌控多少人,而在于能否成就更多人。”
朱雄英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朱元璋的身体日渐衰弱。太医们讳莫如深,但宫中已有传言,说皇上夜间咳血,龙体堪忧。
一日黄昏,朱元璋单独召见朱标与马寻,屏退左右,虚弱地说道:“朕恐不久于人世,太子监国已久,理应即位。然雄英年幼,朕放心不下。马卿,你可愿效仿周公,辅佐我孙?”
马寻跪地叩首,声泪俱下:“臣纵粉身碎骨,不负陛下托付!”
朱标亦泣不成声。
那一刻,夕阳余晖洒进乾清宫,映照在三人身上,宛如一幅凝固的历史画卷。
而此时的朱雄英,正坐在小本堂的窗边,望着天边晚霞,手中握着一支新笔,一笔一划地写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正在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