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彤彤的烈日挂在当空,天边的云彩已经散去,光辉照在大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移动的斜影。
坐在御驾上的司马昭,正在禁军的护卫下,缓慢而坚定的朝着洛阳宫而去。
洛阳宫云龙门,此刻大门洞开,大鼓正。。。
雪落无声,却压不住地底暗涌。阿禾将那首匿名诗重新夹入《正始律》的扉页,指尖在“我以我心问天地”一句上轻轻摩挲片刻,才合上书册。她吹熄灯芯,走出藏书室时,风从廊下穿堂而过,卷起檐角铜铃轻响,像是远方传来的问答桩回音。
翌日清晨,敦煌微学堂外已排起长队。不是学子,而是百姓??农夫肩扛麻袋,里面装着被官吏多征的粟米;牧民牵着瘦羊,控诉郡尉强征“战备畜税”;一名老妪拄拐而来,手中攥着半张烧焦的婚书残片,说是昨夜家中遭人纵火,只因她儿子依《婚姻自由法》拒娶权贵之女。启明带着十名记录生站在门口,一一登记诉求,每一条都编号录入《民问录?冬卷》,并当场写下回复提纲。
阿禾立于薪火台高处,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熟悉的是那些渴求公正的眼神,陌生的是他们不再跪拜,而是挺直脊梁开口发问。她忽然想起十年前初抵敦煌时,一个孩子问她:“老师,法律能吃吗?”如今那孩子已是讲坛助教,正蹲在地上为一位盲妇逐字朗读《土地确权令》。
正午,长安使节抵达。黄幡青衣,太常寺监讲官亲至,身后跟着两名笔吏、四名巡查。他们未入住官驿,径直前往新设的“律问评议堂”,宣布即日起施行天子诏命之监督条例:凡公开讲授,须提前呈报内容;涉及刑名、赋役、兵政者,不得引用未经核准之案例;若有讥讽朝政言语,立即中止讲会,并追究主讲责任。
启明怒极反笑:“那《正始律》本身岂非讥讽?它说‘官无故拘民一日,罚俸三月’,这是讥讽谁?”
监讲官面无表情:“此乃祖制,不在此限。”
“可我们讲的每一句,都出自《正始律》!”
“然尔等解读方式,易启争端。”
阿禾静静听着,最后只道:“请容我三日准备首场受监讲会。”
“准。”
送走使者后,张守文拄杖立于院中,铁尖戳进石缝:“他们在怕什么?不过是一群读书的女人,在教人认几个字罢了。”
“不是认字。”阿禾摇头,“是教人不再低头。”
三日后,评议堂内外挤满人群。不仅有本地百姓,还有西域诸国派来的观察使、商团代表,甚至几名穿着晋廷低阶官服的文书小吏,据说是御史台派出的“暗察员”。阳光斜照进窗棂,尘埃如金粉浮动。阿禾走上讲台,面前摆着三样东西:一卷《正始律》,一本《民问录?总卷》,还有一块从莎车废墟中拾回的炭化木板,上面残留着“……不得擅夺民田”几个字。
她不开口先展卷。启明与五名学生依次诵读昨日呈报的监督条目,一字不差。念毕,阿禾提笔,在素帛上写下今日讲题:“《诉讼篇》第三章:越级上告之权利与限制。”
然后,她开始讲述陇西那个盲童的故事??如何每日跪坐问答桩旁,请路人代读回复;如何记住三百余条律文;如何在母亲田产被族兄强占时,准确援引《继承法》第十条:“嫡庶同权,女嗣不黜”,并在县衙当庭背出全文,逼得主审县令不得不召集群儒核对法条,最终判还田契。
堂内寂静如深井。连太常寺监讲官也不自觉前倾身子。
“他看不见光。”阿禾声音不高,却穿透屋宇,“但他用耳朵听见了正义的模样。你们说,这样一个孩子,若因地方官拖延不理,是否可以越过县府,直诉州司?”
台下有人答:“可以!《诉讼篇》明载:‘凡遇枉抑,经三告而不理者,得越级陈情。’”
“那如果州司也推诿呢?”
“再往上!直至御前!”
“若朝廷不理呢?”阿禾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监讲官脸上。
全场骤然沉默。
良久,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那就写进《民问录》,让天下人都知道。”
是那位曾遭纵火的老妪。
阿禾点头:“不错。法律不止存在于庙堂诏令之中,也活在万民心口之间。《正始律》之所以为‘正始’,正因为它是起点,而非终点。它允许质疑,鼓励修正,正因为如此,它才配称为‘律’,而不是‘令’。”
她转身展开一幅地图,正是西域十一城联署《共治盟约》后绘制的“律政流通图”。红线标注各地问答桩位置,蓝点代表已成立的民间律议会,绿圈则是正在筹建的女子识字班。而在中原腹地,密密麻麻的小旗插满了江淮、荆襄、巴蜀的村落??那是自发组织的“水议会”“山林共管会”“流徙者权益会”。
“你们要监督我讲什么?”阿禾指着地图,“可你们看,不是我在传播法律,是法律自己在走路。它穿过沙漠,翻过雪山,顺着商路、驿道、婚嫁队伍,走进帐篷、窑洞、囚牢。它被人抄在布条上贴在门楣,被人刻在陶碗底传给女儿,被人唱成歌谣哄婴儿入睡。”
监讲官终于开口:“但若人人皆可释法,岂不乱套?”
“难道现在就不乱?”阿禾反问,“去年凉州刺史私调边军为其弟运货,事发后仅贬一级;建康某尚书郎强纳民女为妾,家属投诉无门,反被以‘诽谤官员’治罪。这些事,《正始律》写得清清楚楚该判何罪,可谁去执行了?是我们讲法的人太少,还是执法的人装瞎?”
堂内哗然。笔吏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信使浑身风沙,扑跪堂前:“启禀先生!龟兹急报??王允之遣密使赴焉耆,策动旧部发动兵变,焚毁微学堂三座,七名教习被捕,其中两人……已被斩首示众!”
空气凝固。
张守文猛地站起,铁杖砸地:“十年了!他还是不敢正面交锋,只会背后杀人!”
启明双拳紧握,眼中燃着怒火:“他说我们煽动民告官?真正祸乱纲常的,是他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权奸!”
阿禾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悲愤,唯有决断。
她取来笔墨,在一张新帛上写下四个大字:“柳枝令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