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水汹涌,已被染成了红色。
数不清的好儿郎的尸体,就这么在辽水之中缓缓飘过,岸上的军士们皆沉默,他们只是呆滞的看着那些随水飘去的同袍的尸体,士气已经跌落到了极点。
右屯卫的残兵们回到了东岸。。。
辽水的风依旧刺骨,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如刀割面。斯政杖立于岸边,目光死死盯着对岸高丽人筑起的土垒与箭楼,眉头紧锁。他身后,八座半浮桥已初具雏形,木桩深扎河床,竹筏相连,粗麻绳索横贯两岸,却被上游湍急的水流冲得微微晃动。宇文述裹着三层毛毡,脸色青白,咳嗽不止,仍强撑着指挥匠人加固结构。他的手指冻得发紫,每说一句话都带着喘息,仿佛肺腑之间已被寒气蚀空。
“再加两道铁链!”宇文述嘶声道,“否则一遇激流,整座桥便会散架!”
身旁工部小吏颤声回禀:“尚书大人,铁链不足……且民夫多病倒,无人可拖拽沉重铁索。”
宇文述怒目圆睁,正欲发作,忽听身后马蹄疾响。斛贺霞策马而来,甲胄未卸,脸上犹带怒意。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宇文述面前,沉声道:“陛下有令??限三日内完成全部浮桥,不得延误!麦铁杖所部先锋已备妥登岸战船三百艘,只待桥成即刻强渡!”
宇文述闻言,身形一晃,几乎跌倒。他咬牙扶住木桩,冷笑道:“三日?我手下匠人死的死、病的病,连吃饭都靠同袍接济口粮,如何能在三日内建成八座坚固浮桥?陛下可知这辽水之险?春汛将至,水势日涨,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
斛贺霞神色不变,只冷冷道:“此乃圣旨,非你我能议。若桥不成,军法从事。”
言罢转身便走。宇文述望着其背影,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雪地上,猩红触目。
此时,李玄霸率关陇精骑缓缓压至河畔,铁甲森然,马蹄无声。他翻身下马,走到斯政杖身旁,低声道:“阿爷,皇帝心意已决,强行渡河不可避免。但高丽人在东岸布防严密,箭楼林立,?石滚木齐备,若无稳固通道,先锋登岸必遭重创。”
斯政杖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知道。所以我早命我那几个儿子潜入上游十里的密林中,暗藏五百轻舟,以备不测。若浮桥不成,或被敌军焚毁,我们便从上游突袭,绕过正面防线。”
李玄霸瞳孔微缩:“此举违抗圣旨,一旦败露,满门抄斩。”
“那又如何?”斯政杖冷笑,“我本南荒野人,蒙陛下赦罪录用,已是天恩浩荡。今日若能破敌,死亦无憾;若不能,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百万大军困于西岸,活活冻饿而死?”
李玄霸默然良久,终是拱手道:“我愿为阿爷掩护,调两营骁果军埋伏于北侧林地,随时接应。”
两人正密议间,忽见远处烟尘滚滚,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骑士披麻戴孝,浑身血污,竟是从前方战场逃回的斥候。那斥候滚落下马,扑跪于地,嘶声哭喊:“报??麦将军麾下三百勇士试渡浮桥,行至中途遭敌火箭攒射!桥体起火,尽数焚毁!三百壮士尽没于激流之中!麦将军亲率五十死士欲扑救,亦被乱箭逼退!现敌军于东岸擂鼓辱骂,称‘隋狗不过如此’!”
全场死寂。
斯政杖双拳紧握,指甲掐入掌心,鲜血顺指缝滴落。他缓缓抬头,望向对岸那层层叠叠的箭楼与火光映照下的敌旗,声音低沉如雷:“他们……烧了我的桥。”
李玄霸按剑而立,冷声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就在此时,天边骤然变色,乌云翻涌,狂风卷雪再度降临。这场倒春寒竟比前几日更为猛烈,雪花如刀片般劈下,打得人脸生疼。宇文述瘫坐在泥泞中,望着化为灰烬的浮桥残骸,喃喃道:“完了……全都完了……陛下不会等了,他会下令强攻……用人的尸体铺出一条路来……”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圣旨再至。
杨广端坐御辇之中,面色阴沉,手中朱笔批下:“浮桥虽毁,军心不可懈。命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为先锋,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督造新桥,限明日午时前完工;若不成,则以战船载兵强渡,务必拿下东岸据点!斯政杖率本部为第一梯队,率先登岸破垒!违令者,斩!”
旨意传下,全军震动。
当夜,风雪更烈。斯政杖召集诸子于帐中,油灯昏黄,映照出父子五人坚毅面容。长子斯元礼抱刀而坐,次子斯元庆磨砺长矛,三子斯元让检查弓弦,四子斯元则擦拭匕首,幼子斯元勇年仅十六,却眼神凌厉,宛如猛兽。
斯政杖取出一坛烈酒,倾洒于地,祭告天地祖先。
“今日之后,生死难料。但我斯家男儿,宁可战死沙场,不愿苟活世间!明日渡河,我亲自执斧开路,你们紧随其后。记住??遇敌先斩其旗,再破其垒,若我战死,便以我尸为梯,踏过去!”
五子齐声应诺,声震帐外。
与此同时,李玄霸悄然调动兵马,在河岸两侧布下伏兵。他深知此战凶险万分,若正面强攻,必成修罗场。于是暗中联络贺霞泰,命其率五千岭南劲卒伪装成溃兵,沿上游迂回,伺机火烧敌军粮草囤积之地。又遣心腹快马通报宇文恺,请其在皇帝车驾附近严加戒备,以防高丽细作混入扰乱中枢。
翌日清晨,风雪稍歇。
鼓声震天,号角齐鸣。
隋军列阵于辽水西岸,百万大军肃然而立,黑压压一片,如乌云蔽日。中央大纛之下,麦铁杖披重铠,执巨斧,跨赤骝马,昂然挺立。他环视三军,猛然拔斧指向对岸,吼声如雷:“今日!踏平高丽!屠尽贼寇!若有退后者??杀无赦!”
“杀!!!”百万将士齐声怒吼,声浪直冲云霄,惊起飞鸟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