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政杖率先跃上临时搭建的简易浮桥,身后五百死士紧随其后,人人赤膊持刃,背上绑缚火油罐,腰间悬挂短斧。桥身摇晃,脚下河水奔腾咆哮,寒气刺骨。刚行至中段,东岸鼓声骤起,万箭齐发!
箭雨如蝗,密集如织。
刹那间,数十人中箭坠河,惨叫声不绝于耳。斯政杖怒吼一声,挥斧拨打飞矢,继续前行。一名亲兵被箭贯穿咽喉,临死前将火油罐抛向前方桥头。轰然一声,火焰腾起,点燃了预先埋伏在岸边的干草堆。
“冲啊!”斯政杖暴喝,第一个跃上东岸。
他如疯虎般冲入敌阵,巨斧横扫,两名高丽士兵头颅齐飞。身后死士纷纷登岸,展开惨烈肉搏。檑木滚下,砸碎数名隋兵脊梁;沸油倾泻,烫得皮开肉绽。但无人后退,人人拼死向前。
李玄霸见状,立即下令全军压上。浮桥虽残破,但仍可通行。关陇骑兵涉水而渡,巴蜀弩手架起云梯攀墙,岭南藤甲兵匍匐前进,以盾牌掩护工兵抢修通道。宇文述强打精神,指挥剩余匠人用战船串联,临时拼凑成浮动平台,供后续部队通过。
战斗持续整整一日。
夕阳西下时,东岸防线终于被撕开一道缺口。斯政杖浑身浴血,左臂断了一根骨头,仍不肯退下战场。他亲手斩杀高丽守将乙支文德之弟乙支武安,夺其帅旗,插于阵地最高处。李玄霸率铁骑突入敌营,焚毁箭楼三座,击溃敌军主力。
然而,胜利的代价极为惨重。
三千七百余名隋军将士葬身辽水,尸体顺流漂下,染红河水。更多人因冻伤、中毒、失血而奄奄一息。医官穿梭于尸堆之间,寻找尚存气息之人,却往往徒劳无功。
当晚,杨广驾临东岸,巡视战场。
他站在尸山血海之间,神情复杂。既有一丝得意,又有难以掩饰的悲怆。他命人厚葬阵亡将士,追封斯政杖为“忠勇侯”,赐其家族世袭爵位。又召见李玄霸,抚其肩曰:“卿真朕之股肱也。”
李玄霸跪拜谢恩,却低声进谏:“陛下,此战虽胜,然损兵折将,士气低迷。高丽地势险要,气候恶劣,若贸然深入,恐陷重围。不如暂驻辽东,休养生息,待来年春暖再图进取。”
杨广沉默良久,终是摇头:“不行。朕兴百万之师,岂能半途而废?明日继续进军,直取平壤!”
李玄霸心头一沉,还想再劝,却被宇文恺悄然拉住衣袖。后者低语:“慎言。陛下如今只信捷报,不信危言。”
是夜,李玄霸独坐帐中,提笔写下一封密信,托心腹快马送往长安,交予越国公杨素。信中详述前线实情:军粮短缺、疫病蔓延、士卒厌战、将领离心,并恳请杨素设法劝阻皇帝继续深入。
同时,他也派人暗查军中传言来源。原来近日已有流言四起,称“皇帝欲借征高丽铲除异己”,“诸将功劳越大,越遭猜忌”。更有甚者,谣传杨广已在宫中密令监军,凡拥兵自重者,皆可当场格杀。
李玄霸意识到,真正的敌人或许并非高丽,而是朝廷内部那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三日后,隋军重整旗鼓,继续东进。
途中遭遇暴雨,道路泥泞不堪,粮草运输中断。岭南军士因水土不服,集体暴发痢疾,死者日以百计。巴蜀军团发生哗变,数百人砍杀主将,意图逃亡,被李玄霸亲自率军镇压,斩首三百余级,震慑三军。
又行十余日,抵达辽东城下。
此城依山而建,城墙高耸,易守难攻。高丽守将渊太祚闭门不出,城头遍布滚木?石,箭弩如林。隋军连攻七日不克,死伤逾万。
第八日清晨,忽有探马来报:北方草原突厥颉利可汗遣使求见,愿与隋朝结盟,共伐高丽,条件是割让河套之地。
消息传来,军中哗然。
李玄霸立刻警觉??突厥素来狡诈,此时前来议和,极可能是趁虚而入之计。他连夜面见皇帝,力陈不可轻信外邦,尤其突厥狼子野心,若许其入境,恐反噬自身。
杨广却不以为然:“天赐良机,岂能错过?传令下去,准其所请。命颉利率两万骑兵南下,配合我军夹击平壤!”
李玄霸退出大帐,仰望星空,长叹一声。
他知道,这一战,已经不再是为了开疆拓土,而是一场注定无法回头的豪赌。百万大军的命运,如同辽水上的浮桥,随时可能在风暴中崩塌。
但他亦明白,身为臣子,唯有忠诚到底。
次日,他披甲执锐,立于阵前,对着关陇子弟高声呐喊:“兄弟们!前方是敌城,背后是家园!我们或许会死,但我们绝不后退!随我??冲锋!!!”
吼声如thunder,响彻山谷。
千军万马如潮水般涌向辽东城垣,战火再次燃起,照亮了整个北方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