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端很俗套。
在慕尼黑大学经济学院一个关于货币政策的研讨会上。
那时的江云念是刚入学不久的硕士生,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而宁白已经是博士候选人,在圈内小有名气,是导师手下最锋利却也最沉默的学生。
研讨会后的交流酒会,气氛本该轻松,江云念端着果汁,正和几个同学闲聊,目光却被角落里的一幕吸引。
宁白被他的导师堵在墙边。
那位教授以学术成就卓着但也以脾气暴躁闻名,显然喝了不少酒,脸色涨红,正用德语夹杂着英语训斥着什么,声音不大,但言辞尖锐,充满了对宁白研究思路的贬低和对他个人能力的质疑。
宁白就那样站着,微微低着头,背脊挺得笔直,他紧抿着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沉静,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围有人注意到了,但碍于那位教授的权威和宁白自身的沉默,无人上前解围。
一股正义感在江云念胸腔里翻涌,她看不惯这种倚老卖老的行为。
江云念放下杯子,快步走了过去,她没有直接打断教授,而是站在几步开外,举起了随身携带的便携相机,镜头对准了两人。
“施密特教授,”她用清晰流利的德语开口,“您刚才对宁白博士的这番高论,我认为非常有学术探讨价值。我已经全程录下来了。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把它上传到学院的公共讨论区。”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施密特教授的酒意和怒火,他转过头,看到江云念手中确实亮着录制红灯的相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狠狠地瞪了江云念一眼,又扫过依旧沉默的宁白,最终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人群散开,角落里只剩下江云念和宁白。
宁白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江云念。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平静。
他没有道谢,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酒会。
这次意外交集,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们各自的生活里漾开涟漪。
江云念后来才知道,那位施密特教授对宁白的特殊关照由来已久,而宁白,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高压环境,甚至学会了用绝对的沉默和表面的顺从去应对。
或许是那次解围让江云念在宁白眼中有了些许不同,或许是同为中国留学生的天然亲近感,又或许是江云念身上那种阳光直接的特质,像一道光,无意间照进了宁白那片沉寂的世界。
他们开始在图书馆偶遇,在研讨会上点头致意,偶尔在食堂拼桌吃饭,江云念发现宁白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冷硬,他有着敏锐的学术洞察力和惊人的才华,只是被一层厚厚的自我保护包裹着。
异国他乡的孤独,学术上的惺惺相惜,性格上的互补,让他们自然而然地靠近。
在一个飘着初雪的夜晚,宁白送江云念回公寓楼下,路灯昏黄的光晕里,他第一次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没有过多的言语,一切水到渠成,他们在一起了。
最初的时光是温暖的,江云念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中,她以为自己终于走进了这个神秘男人的内心。
两个人相互扶持,相互分担学业压力,宁白也确实在她面前放松了许多,他会对她露出难得的笑容,会笨拙地学着给她准备惊喜,会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在床边。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江云念渐渐发现,宁白内心深处似乎有一片她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领域。
他依然沉默寡言,尤其在涉及家庭童年时,他总是习惯性地回避或沉默。
他的睡眠很浅,常常在深夜惊醒,然后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他的情绪有时会毫无征兆地跌入谷底,变得异常低落疲惫,甚至拒绝交流。
直到有一天,她在帮宁白整理书桌抽屉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藏在最深处角落的白色药瓶。
药瓶上没有德文标签,只有一串英文,她疑惑地拿起瓶子,上网搜索了一下,那是治疗重度抑郁症的药物。
江云念的心沉了下去,她拿着药瓶去质问宁白。
宁白沉默了很久,最终垂下眼帘,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承认了自己患有抑郁症的事实,他轻描淡写地说,是学业压力和异国环境导致的。
但江云念知道,远不止如此。
她后来从宁白偶尔的只言片语和情绪崩溃时的呓语中,拼凑出更沉重的真相,他那看似显赫的家世背后,是父亲近乎严苛的绝对权威和长期的精神打压。
他从小就被要求完美,不能有丝毫差错和软弱,他选择远赴德国读书,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逃离。
然而,逃离并未带来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