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代口耳相传的片段浮现脑海:某年大旱,人类村庄饿殍遍野,一头老牛自愿走入屠场,换粮救婴;某次战火蔓延,一群野狗叼来伤兵遗甲,堆于路边,引人发现;某夜暴雨,一只狐狸引路迷孩童归家,自己却陷泥潭而亡……这些故事从未被记载,却被血脉深藏,此刻因“铭心共鸣”而复苏。
大黑猫喘息着跳回屋内,蜷缩在铁娃遗体旁,低语:“你教我说人话,教我认名字,教我知道痛比快乐更重要……现在我懂了。猫也可以成为记忆的守护者。”
它闭上眼,毛色渐渐褪尽最后一丝暖意,化为纯白如雪。
三天后,葬礼举行。
不用棺椁,不立墓碑。铁娃与大黑猫的遗体被安置于桃树之下,覆以薄土,种上新苗。学生们按照传统,每人带来一张纸,写下自己最想让他知道的事,焚于树前。
有人写:“先生,我爹终于肯说祖上的事了。”
有人写:“昨夜我梦见您站在桥头,对我笑。”
还有人写:“我成了铭名教师,去了最偏远的寨子。”
火焰升腾之际,桃树忽然剧烈摇晃,一根枝条断裂落地,断面平整如刀削,露出木质纹理,竟天然形成两个古篆??“记得”。
众人跪拜不起。
而就在同一时刻,南方某渔村。
一位老妪正在修补渔网,忽然听见江中有歌声传来。她放下针线,走向岸边,只见晨雾弥漫的江心漂浮着数片竹简,随波轻荡。她唤来孙子一同打捞,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疫病症状与疗法,末尾署名:“南陵医者赵氏一门,永昌九年投江。”
更诡异的是,竹简背面还新增一行墨迹未干的小字:“吾名赵婉儿,年十九,死于官府毒杀。今见后人拾我遗志,心慰。愿薪火相传,永不熄灭。”
老妪怔住,颤抖着手抚摸竹片:“这……这不是去年才写的字吗?”
孙子问:“奶奶,什么叫‘薪火相传’?”
她望着江面,久久不语,而后一字一句说道:“就是哪怕所有人都想让你忘记,你也得把名字留下来。”
数月后,朝廷派出的“遗民司”官员抵达北原,欲将昭华铭学堂列为国家书院,并授予铁娃“文昭公”谥号。使者宣读诏书时,院长李阿禾??当年那个写下自己名字的小女孩??平静起身,躬身行礼后答道:
“谢陛下厚恩。然铁先生临终有言:**‘铭名者不当受封,受封则易被收编;记忆一旦归于权力,便不再是记忆。’**我们愿保持民间身份,只为守住那份最初的纯粹。”
使者默然良久,最终收起圣旨,只留下一句话:“陛下说了,他不会强迫你们接受荣誉。但他希望你们知道??他每天清晨都会对着铜镜说出三个名字:吴桂兰、陈石头、小梅。”
全场寂静。
多年以后,一位游学僧人途经北原,写下《昭华见闻录》,其中记载:
>“其地有桃一株,四季常开,花色随人心变:悲则白,怒则红,思则紫,忆则金。童子习‘铭武’于树下,每诵一名,花开一朵。问其何故,对曰:‘此乃先生魂魄所化,每一瓣,皆载一人之名。’”
又记:
>“尝夜宿书院,梦中见黑猫踱步廊下,口吐人言:‘你以为结束了吗?不,这才刚开始。下一个被抹去的名字,已经在路上了。’”
再后来,边陲战乱再起,某敌国将领率军压境,下令焚烧所有私藏典籍。士兵闯入一户农家,逼问是否有“逆忆之书”。农妇不语,只递上一本破旧家谱。将领冷笑翻开,却发现每一页都夹着一片干枯桃花瓣,背面用工整小楷写着陌生姓名。
他问:“这些人是谁?”
妇人答:“是我丈夫、儿子、兄弟、父亲……他们都被你们杀了。但我记得他们。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杀不干净。”
将领沉默片刻,忽然摔书离去,下令撤军十里。
事后有人问他为何退兵,他只说:“我怕那些名字,会在夜里来找我。”
时光荏苒,百年之后。
昭华铭学堂早已遍布天下,演变为“铭学盟”,成为独立于朝廷之外的精神共同体。每年清明,“铭名祭”举行之时,亿万民众同步诵读祖先之名,天地为之共振,史称“万姓同鸣”。
而在北原桃树之下,每逢春雪初融之夜,总有旅人声称看见一老一少并肩而坐:老人披蓑戴笠,怀抱玉扣;少年手捧竹简,神情专注。旁边蹲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大猫,眯眼晒太阳。
若有人上前询问,二人皆不言语,唯猫开口:
“别打扰他们。他们在等下一个忘记的名字。”
风起时,桃花纷飞如雨,洒落人间。
每一个飘落的瞬间,都有人在低声呢喃:
“我记得你。”
“我记得你。”
“我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