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三年后,他成为庄中最温柔的倾听者,专门接待那些因揭发亲人而背负罪孽的人。
他说:“以前我以为真相是武器,现在才知道,真相是伤口上的盐。撒下去会疼,但洗尽之后,才能长出新肉。”
而在西北,《反问录》的修行者越来越多。有人烧掉了自己写的百万字批判文章,只因火焰之影问他:“你写了这么多别人错,有没有一页写自己为何如此愤怒?”
有人放弃掌门之位,跑去乡间教孩童写字,因为那火焰说:“你争了一辈子地位,其实只想让死去的父亲回头看一眼你。”
就连朝廷之中,也有变化悄然发生。
那位曾写下“父皇,你累吗?”的太子,如今已是新帝。他登基第一道诏令,并非大赦天下,而是设立“静思院”,要求所有官员每月初一必须独处一日,回答三个问题:
一、本月所做的决定,有多少是出于责任,多少是出于恐惧?
二、你最近一次说“这是为你好”,对象真的需要吗?
三、如果明天你就死了,最遗憾没跟谁说一句话?
起初百官敷衍,有人甚至请幕僚代答。可不久后,几位重臣接连自首贪腐,理由竟是:“我在静思室里,被自己的影子骂醒了。”
民间流传一句话:“从前做官怕御史弹劾,如今怕自己睡不着。”
然而,风波并未止息。
某夜,东海再现异象。
一艘沉没已久的战船破水而出,甲板上站着数十具尸体,身穿千年之前的铠甲,胸前莲纹黯淡无光。他们不开口,只是举起手中兵器,指向大陆方向。
紧接着,海底碑林震动,水晶碑上名字逐一熄灭,唯独留下一行血红大字:
>**“当我们追问世界时,是否也在制造新的压迫?”**
问真君闻讯赶至海边,只见海面浮现出无数倒影??现代都市、战场、法庭、学校、家庭……每一处都有人在激烈辩论,高举“真理”旗帜,用逻辑与证据攻击对方,仿佛不摧毁对方观点就无法确立自身存在。
他忽然明白:**当“问”变成一种优越感,它就不再是启蒙,而是新型的暴力**。
于是他重返孤岛,在问天木下结印入定,将自己的最后一丝执念剥离??那是“我要让所有人都觉醒”的宏愿。
这一剥离,比五十年前剜神之刑更痛。
因为他终于看清:强迫别人觉醒,和强迫别人顺从,本质上并无不同。
七日后,他睁开眼,眼中再无悲悯,也无愤怒,只有一片澄明如秋水的平静。
他取来木尺,在沙滩上划下最后一句话:
>**“你可以永远不问,只要你活得真实。”**
>**“你也可以问遍宇宙,只要你不以此凌驾于人。”**
随后,他走入海中,身影渐远,最终消失于波涛之间。
有人说他羽化登仙,有人说他重归轮回,还有人说他化作了下一缕吹过人间的风。
但从此以后,每当有人在深夜独自思索,忽然感到一阵清凉拂面,耳边似有低语,细细听去,往往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你现在这样活着……开心吗?”
没有人见过他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