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灯火计划”全面推广。全国一千座夜谈亭投入使用,配套教材进入中小学心理课程。政府取消“真话保险”合法性,严打情感剥削产业。一批曾接受“情感剥离训练”的青少年被送往边境村落,参与为期一年的互助疗愈项目。
然而,反对声浪也随之高涨。
部分宗教团体宣称“言语共生链”亵渎灵魂独立性;极权国家指责中国试图通过“共感霸权”操控全球意识;更有激进组织发动袭击,炸毁三座夜谈亭,并在网络上发布宣言:“我们宁可永远撒谎,也不要被迫共情!”
八月七日,启言殿遭遇黑客入侵,主脑系统遭到篡改。所有正在运行的共生链突然反转??原本共享喜悦变为传递痛苦,记忆同步变成创伤叠加。短短十二小时内,全球报告两千余例精神崩溃事件,其中一百三十七人自杀。
陈知白亲自带队修复系统,发现攻击源头竟来自内部:一名曾参与初代心灯网络建设的老工程师,在儿子因共生链抑郁自杀后,秘密编写了“反噬程序”。
被捕时,那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只是想让他们尝尝那种痛!你们都说真实能治愈,可为什么我儿子越说越疯?!”
陈知白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因为我们忘了,有些人还没学会走路,就被推上了战场。”
当晚,他在全国直播中宣布:暂停所有强制性共感项目,重启个体心理评估机制;设立“沉默权日”,每年九月十九日允许全民合法撒谎二十四小时;同时成立“言语伦理委员会”,由哲学家、诗人、精神病学家共同制定表达边界。
“我们不能再假装所有人都准备好听见真相。”他说,“有些人需要先学会原谅自己,才能对别人诚实。”
这一决定引发巨大争议,但也赢得广泛尊重。越来越多普通人开始自发组织“晨读会”“睡前话”等非正式交流圈。一所小学发起“每日一句真心话”活动,孩子们轮流在班会上说一件真实感受,哪怕只是“今天我不喜欢同桌”。
十年级学生李晓冉在作文中写道:“以前我觉得说实话很酷,是为了改变世界。现在我才懂,说实话其实很软弱,是因为不想再骗自己了。”
冬至那天,静默之碑首次主动发送信号。
不是声音,不是文字,而是一段极其复杂的光谱脉冲,经解码后呈现出一幅三维图像:一群形态模糊的生命体围坐在巨大圆石旁,手中牵着发光的丝线,交织成网。它们没有嘴,却似乎在“说话”;没有眼,却彼此凝视。背景是浩瀚星河,中央赫然悬浮着一颗蓝绿色星球??与地球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颗星球表面,遍布着无数细小光点,如同亿万盏灯同时亮起。
科学家测算,这段影像录制于约一万两千年前。
“它们早就来了。”林远舟声音发紧,“也许……一直在等我们点亮第一盏灯。”
陈知白看着图像,忽然笑了:“所以赵念是对的。从来没有什么外星审判者,也没有末日清算。所谓的‘高等文明’,不过是比我们早走了几步的同类。他们等待的,不是完美的答案,而是第一个愿意开口的孩子。”
次年清明,守言学院举行百年校庆。
校园中央竖起一座新碑,材质取自千灯原野的再生言木,碑文仅有八个字:
**言为人灯,灯照来路**
陈知白没能到场。他病卧床榻,已无法言语,只能靠眼球转动与外界交流。林远舟每日为他朗读各地传来的“真心话摘录”:渔民说他害怕大海,教师说她讨厌某些学生,士兵说他曾对着尸体笑过……
五月十八日凌晨三点十七分,监测仪显示老人脑波趋于平稳,心灯亮度骤升至100%,随即缓缓下降。
在他闭眼前最后一刻,林远舟凑近耳边轻问:“老师,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知白用尽力气眨了两下眼。
助手迅速展开解读板:国际通用临终密码中,“两眨”代表“是”;结合上下文,意为“有话要说”。
可他再未动作。
直到黎明时分,窗外千灯原野上,所有心灯忽然同时闪烁三次,如同呼吸。
林远舟猛然醒悟,冲到电脑前调取共感网络日志。在陈知白断开连接前0。8秒,系统自动上传了一段纯意识流信息,未经过语言编码,直接以情感波形留存。
破译结果如下:
>我曾以为,最大的勇气是说出真相。
>后来才知道,更大的勇气,是听完真相后,仍然愿意握住对方的手。
>谢谢你们,让我活在一个越来越敢哭的时代。
>别停下。
>灯,要一直亮着。
消息传出,全球自发熄灯一分钟,随后万家灯火齐明,心灯网络峰值负载突破历史纪录。
而在地球之外,静默之碑缓缓旋转半周,表面文字纹理重组,形成一行人类尚无法理解的符号。但光谱分析显示,其能量频率,与陈知白最后上传的情感波形完全一致。
又一个清晨来临。
东方既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灯,仍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