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里炭火哔啵，肥美羊肉、鹿肉炙烤得滋滋冒油，吊在火堆上的铜锅里还炖着酒烹鹿舌。
女直人进贡的龙猪被串起来，厨子们抹上香料，正在帐外精心烤制。
高丽人进贡的山参片被用来下酒。
大辽国。。。
朔方的雪来得比往年早。一场寒流自北而南席卷草原，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归化城头那面银鹰旗也被霜雪压得微微低垂。城中百姓早已习惯这冬日的肃杀，可今年却不同??街巷之间少了战马嘶鸣，多了孩童读书声；粮仓满溢，医馆昼夜不熄灯；学堂里稚童齐诵《安民策》，声音清越如泉。
赵立宽站在书房窗前，手中握着一封刚送达的密报。纸页泛黄，墨迹微淡，却是从上京传来。他并未急着拆开，只是轻轻摩挲着封角那枚暗红火漆印??一只展翅的乌鸦，是辽宫内侍省独有的标记。
“她终于动手了。”他低声说道，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今日天气。
顾英推门而入，肩上落着雪花，手中捧着热茶。“大帅，休园来信，说八哥公主昨夜高烧不退，牧民请了三位萨满驱邪，但她执意不用巫术，只服草药。她还写道：‘若我死于风寒，也算替阿休哥多活了一年。’”
赵立宽闭了闭眼，将密报送入炉中点燃。火焰跳跃，映照着他眉宇间的疲惫与隐痛。
“她不该去那么远。”他说，“草原冬季酷寒，一个汉人女子尚且难熬，何况她是辽国废女，四面皆敌。”
“可她坚持。”顾英轻声道，“她说唯有深入牧帐，才能真正让那些部落相信和平不是阴谋。她说……您种稻田，她教识字，各走一路，但终会汇合。”
赵立宽沉默良久，忽然问：“代国朝廷最近有何动静？”
“陛下派钦差巡视北境，赏赐金银绸缎，名义上慰劳将士，实则探查军权归属。”顾英顿了顿，“朱定国已上表请求入朝述职，沈天佑则怒斥使者为‘监军太监’，将其逐出归化。”
赵立宽冷笑一声：“皇帝怕了。他以为天下太平，便可以削藩收权。殊不知真正的威胁从来不在边关，而在庙堂之上。”
“那您打算如何应对？”
“等。”他望着窗外纷飞大雪，“等一个人回来。”
三日后，风雪稍歇。西门外传来马蹄踏雪之声，一名披着狼皮斗篷的男子跌跌撞撞闯进城门，正是派往辽境潜伏多年的细作首领??陈七。
他被直接带入议事厅，浑身结冰，手指冻黑，说话断续却清晰：“大帅……奴才亲眼所见……皇后……自缢于冷宫槐树下……临终前留下血书，托我带给公主……说是‘娘没能护住你兄长，也不能看你被万人唾骂’……还有……辽主疯了，下令掘开祖陵，要把先帝棺椁拖出来鞭尸，说是要‘清洗血脉中的懦弱’……如今禁军分裂，北府宰相暗中联络各部族长，欲拥戴公主复位……但他们不敢动，只等您一句话。”
厅内众人皆惊。
沈天佑拍案而起：“这是天赐良机！趁其内乱，挥师直取上京！扶八哥登基，立傀儡之主，从此北疆永宁！”
朱定国亦附和：“不错！昔日楚庄王问鼎中原，今主公已有民心、军威、地利，何不顺势而起？代国昏庸，岂配统领天下？”
赵立宽却一言不发，只缓缓起身，走到墙边取出一幅地图??那是他亲手绘制的北疆全图，山川河流、牧场城镇，密密麻麻标注着十年来的布防与民生建设。他的手指停在“休园”二字上，久久不动。
“你们都想当开国元勋？”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想让我称王称帝，带着你们攻城略地，把这场好不容易熄灭的战火重新点燃？”
众将低头，无人敢应。
“我不是没想过。”他转身，目光如炬，“十年前，我在战场捡到一个饿晕的孩子，七八岁年纪，怀里抱着半块干饼不肯松手。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忘了。问他家在哪，他说都死了。我问他想不想报仇，他点头。我问他怎么报，他说拿刀砍光所有穿辽甲的人。我当时告诉他：‘真正的复仇，是让更多孩子不用再捡尸体上的干粮。’这些年来，我一直记得这句话。”
他缓步走回案前，抽出一份奏折??是归化户部呈报的秋收统计：今年垦田新增一万两千亩，产粮足支三年军需；新建学堂十七所，入学孩童逾三千；边境互市税收翻倍，商路畅通至西域。
“我们打下的不是土地，是希望。”他说，“若我现在起兵南下或北伐，哪怕成功，也不过是换了个皇帝继续征兵征粮。我要的不是江山，是百姓能安心睡觉的夜晚。”
顾英轻声问：“那公主那边……您真要袖手旁观？”
“不。”赵立宽摇头，“我会救她，但不是用刀剑，而是用人心。”
次日清晨，归化城外设坛祭天。赵立宽亲自主持，将皇后血书、阿休哥遗言副本、以及近年来辽主暴政证据尽数陈列于台，召集四方使节、商贾、僧侣、牧首共观。随后命人抄录百份，交由商队、驿使、游方道士广传天下。
同时，一道檄文自归化发出，署名“代国镇北将军赵立宽”，内容不涉称帝、不提割土，唯有一句：
**“昔有阿休哥以死谏父，今有耶律八哥为民请命。暴君掘坟鞭尸，逆天悖伦；忠良含冤九泉，天地共愤。凡我华夏胡虏，凡具人心者，皆当同声讨罪！”**
短短数语，如雷霆炸裂。
半月之内，消息传遍南北。西域诸国宣布暂停与辽通商；契丹内部，原属南院系统的贵族纷纷闭门不出，暗中遣使联系归化；更有三支边军倒戈，挟持辽将投降代国。最令人震惊的是，一向沉默的佛教禅宗领袖慧觉大师公开站出来，在五台山讲经时直言：“当今辽主残害骨肉，亵渎祖先，已失天命。”
舆论之势，如潮水般涌向北方。
而在休园，耶律八哥听闻消息后，竟在病榻上笑出了泪。
“他还是老样子。”她对身旁的女侍说，“明明心疼得要命，偏要说得像个铁石心肠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