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一歪,才发现那盆栽砸得准头极差,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我看着那一床瓷碎片和黑土,我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我突然起身,从她身旁掠过。
直到蹿入雨帘中鼻间尚游荡着一丝熟悉的清香。
然而我从小就是个不可救药的人,我多么善于察言观色啊。
很少有什么能逃出我的目光。
那一瞬间母亲清澈的眼眸激起了几缕波澜,以瞳仁为中心迅速荡开,最后化为蒙蒙水雾。
我说不好那意味着什么,震惊?
慌乱?
抑或伤心?
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我感到浑身都在燃烧,手脚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那个下午我和王伟超是在台球厅度过的。
他不住地骂我发什么神经,又安慰我回去乖乖认错准没事。
我闷声不响地捣着球,罕见地稳准狠。
四点多时他又带我去看了会儿录影。
尽管正门口挂着“未成年人禁入”的牌子。
但在粗糙的萤光照耀下,烟雾缭绕中,熠熠生辉的尽是那些年轻而饥渴的眼神。
录影厅的老板似乎和王伟超很熟,一边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塞给他一柄带子。
嘿嘿,九十年代三线小城的破旧录影厅里又能放些什么狗屁玩意呢?
当身材粗犷的西方女人带着满身的雪花点尽情地叫着“Ohyeah”时,当王伟超和往常一样情不自禁地撸起管来的时候,我却第一次感到这些影片索然无味。
我看着他紧闭着眼睛,比任何一次都要投入地发出那恶心的“噢噢噢”声,我退出椅子就出了录影厅。
雨一旦落下便没完没了。
街面上浑浊的积水总让我想到水城威尼斯 爷的风湿病变得严重,母亲大半时间都呆在隔壁院里。
我多少松了口气。
一连几天我和母亲间都没有像样的对话,好几次我尝试着去碰触那双熟悉的眼眸,都半途而废。
有时候我甚至期待母亲能打骂我一顿,而这好像也是奢望——她对我的唯一态度就是视而不见。
这让我满腔愤懑,却又焦躁不安。
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连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那么怅然若失。
而彻夜喧嚣的蛙鸣,更像是催命的鼓点,逼迫我不得不在黎明前的半睡半醒间把这些聒噪者炖了一遍又一遍。
一天吃晚饭时,奶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
在母亲的轻声安慰下,她像个小孩那样抽泣着说他们都老了,不中用了。但庄稼不能荒啊,地里的水都有半人深了,这可咋整啊?
母亲愣了愣,说她一早去看看。
奶奶直摇头:“你搞不来,六亩地哪块不得剜条沟啊。”
我说:“我去嘛。”
奶奶白了我一眼。
在一片静默中,大家吃完了饭。
母亲起来收拾碗筷时,一直没吭声的爷爷口齿不清地说:“西水屯家啊,让他姨父找几个人来,又不费啥事儿。”
“哎哟,看我,咋把这茬忘了?”
母亲头都没抬,倒菜、捋筷、落碗,行云流水。
见母亲没反应,奶奶似是有些不高兴,哼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拉不下脸,那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