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转身大步流星,扎进校门前鱼贯而出的人潮,单薄的身影在推挤碰撞中摇晃不定,逃窜狼狈。
周灵蕴不是第一次被骂,往常骂得更难听的也有,伤心在所难免,但出于对姜悯本能的怜惜和爱护也好,作为“小猫下属”的责任感也罢,她都无法放任她这样离开。
“姜悯!”周灵蕴直呼其名,大步追上去。
姜悯不当心撞到人,几个并肩慢行、悠哉悠哉的男高中生。
她猛地抬头,视线触及眼前一片黑压,满肚子火更是直冲天灵盖,她实在不讲理,“吃金坷垃长大的?杵这儿当路障!”
高中生一号满头雾水,“什么是金坷垃。”
高中生二号嬉皮笑脸,“姐姐好凶。”
“抱歉抱歉——”周灵蕴趁机抓住她手腕,瞅准缝隙,迅速将她带离人群。
姜悯奋力挣脱开,“滚!”
可周灵蕴又滚到哪里去呢,这座城市,她举目无亲。
姜悯,她的老板主人、亲人、友人,心中爱慕之人,更是她命里唯一的指望。
除了她身边,她哪里都不能去。
周灵蕴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但或许错不在她的话,而在错的时间地点,错在坦率直白,错在不该宣之于口。
她的“懂事体贴”,不慎戳进人内心阴暗。
可既然已经说破,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姜悯一路爆冲,来到停车场,拉开车门坐上主驾位,便要点火驾车离去。
周灵蕴慌神,双手死死拉住车门,“姐姐不要丢下我!”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湿漉漉像淋过雨,姜悯回瞪,却无法与其长久对视。
她的眼睛,那般澄澈清明,又饱含无数辛酸哀痛,总让姜悯回想起她在胜利茶厂时那番遭遇——她抱着那件旧雨衣,泪珠儿断线珠子似掉,嘴里含含糊糊,重复着“我只有一件雨衣”。
很坏的天气,万物浸泡在水中,没有雨衣怎么回家呢。
小孩只想拿回自己的雨衣。
姜悯承认,她起初的确别有用心,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真有强迫周灵蕴做过什么吗?
她预定了餐厅,精心准备了礼物,满心欢喜期待着一个愉快的周五傍晚。可周灵蕴的回报是什么?
“你让我很失望。”姜悯道。
“对不起……”哽咽着,周灵蕴拽住她的衣袖,像小时候跟奶奶去镇上赶集,担心走丢,指骨用力到发白,一刻也不敢松。
巨大的恐慌感攫住她,这座陌生的城市,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她从不曾,也不敢擅自脱离轨道。
倘若被丢弃,她该如何是好。那么多灯,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那么多房子,没有一间可以接纳并属于她。
“我以后再也不乱说了。”周灵蕴眼泪汪汪保证。
拂开她手,姜悯却只是从鼻腔哼出一声不屑的嗤音。
“你自己发现也好,省得我费心了。你有句话没说错,确实是因为你们长得像,我才会注意到你,你要认为我是在找替身,没问题,客观事实存在。不想做自己了?也没问题,我会满足你的。”
“否则凭什么?”姜悯侧首,目光如刀,字字渗血,“你认为你凭什么得到我的青睐,你凭什么拥有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天上掉馅饼?哪有这种好事!”
说出来,姜悯轻松不少。随便她怎么想吧。
“你就是她的替身,如何呢?但你永远也无法代替她,因为她早就死了,明白吗?她十五岁那年就跳崖自杀了。你刚才说,你不知道我跟她之间发生了什么,现在你知道了。你永远也无法超越她,一个死去的人,你只是个玩意儿,陪我消遣,解闷的小玩意,可以吗?满意了吗?”
话里掺杂多少真假,姜悯自己也分辨不出。
她一股脑倾泻而出,双眼死盯周灵蕴,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周灵蕴起先是懵的。她微微张着嘴,惊愕地瞪圆眼睛,许久,大脑才艰难处理完那段密集而残酷的信息。
慢慢,她那双黑亮的眼睛淡去颜色,像太阳被乌云遮盖,变作黯然的铅灰。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其实没那么听话,她渴望听到的,是姜悯的否认。
欺骗也好。
巨大的失落感沉沉压下,骨骼甚至被积压出轻微响动,周灵蕴缓缓松开她衣袖,后退,抬手合拢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