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九月下旬,菊花开后百花杀,辽东的军事行动暂时告一段落。并非是朱由检不懂得“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道理,在先有防线未曾巩固之前,他实在是没有继续进军的底气。
而军队的高歌猛进,也会掩盖许多军中的乱象,古今中外,仗打赢了国家却垮掉的例子并不罕见,大明不就是在万历三大征的胜利之后,陷入国用大匮的窘境的吗?
依据“小赏就地发放,大功回朝领赏”的原则,西平堡突袭战的赏钱已经派遣曹化淳率军押至辽东。所有参战的将士官升一秩,当然这是散秩,俸禄正常发放,比原来提升半品,却没有这么多的职位可以用来安置他们,只有少部分功劳特别大的将士可以授予实职。
除却集体功以外,还根据每个人杀敌数量的不同,授予官职的提升以及人头悬赏银,此外还有酒肉之赏。这部分是直接由皇帝的内帑支出的,不走朝廷的公账,用来表示皇帝本人对他们的肯定。以及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这很显然是皇帝对军队的拉拢。
其实底层的士兵还是很纯粹的,大部分人朴素的认知就是“当兵吃皇粮”,他们理不清上层那些派系之争,觉得自己就是给皇帝打工的,造反是要诛九族的,改朝换代的好处他们又分不到多少。
只是有时候,一不小心,他们会被将领裹挟着造反,他们能怎么办?他们也很绝望啊!
活着的士兵升官发财、名利双收,此次行动战死的则可以领三份抚恤,这是由于这次行动的战果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战死者也应该分享这份荣耀。最后自然就是破格擢升和军功封爵者了,这部分人将回到京师领取这最终封赏大礼包。
九月二十五日,朱由检在紫禁城举行封赏大典,因为辽东还没有完全收复,他没好意思举行大规模庆祝。
这次算是辽东战事告一段落后所举行的大规模封赏,除了立下斩杀奴酋黄台吉奇功的这帮辽西将士们,从天启七年以来,对抗建奴累计军功足够封赏的,也都一起叫了过来。
九月末,从历法上来说还是秋天,但由于小冰河时期的影响,早在三天前,北京城就已经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薄雪。当然,冷暖气流还在做最后的拉锯,这场雪来得早、去得也快,除了让体感气温又低了几度,就仿佛没有来过一样。
这样的天气让朱由检能够穿上厚重的衮服而不会觉得热,受封的将领们也穿戴盔甲,在秋日阳光之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而在众多将领之中,一个身着大红白鹤补子一品文官袍的老头分外突兀。
已经有小道消息传出,要被封为国公的赵率教,反倒是排在了他的身后。赵率教微微躬身,客气地朝着袁可立行礼。
袁可立摆了摆手,说道:“赵将军,你这马上就受封国公了,位居一品,与老夫平级了,哪里还需要给我行礼呢?”
赵率教连说“不敢”,他有些苦涩地说道:“这国公,下官受之有愧啊!我们本来想让曹变蛟这小子摘了黄台吉人头的,哪知道这黄台吉好不爽利,最后就闹成这样了。
下官不过是个庸碌之将,守城有余、进取不足,哪里敢贪图这泼天大功啊!我已经上表请辞,奈何陛下没有回信啊。袁经略,你与陛下亲近,要不你替我跟陛下说两句吧?!”
“你是认真的?这可是国公之赏啊,你竟然不想要?!当初李成梁也才是个伯!”袁可立不可置信道。
“正是如此,下官才发憷啊,你看,我的腿都在发抖!”
袁可立定睛看去,果然如其所言,这百里奔袭敌营都不怕的家伙,现在怕成这样,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笑得可乐,而老赵却愈发窘迫,说好了要为年轻人让路的,他连自己阵斩的首级都分给了下属,如今却是要失言了。
封赏大典第一步,献首阙下。
由曹变蛟、周遇吉等年轻将领,将黄台吉、阿巴泰、努尔哈赤的首级摆在皇极殿台阶下,前两颗是冰鲜的,努尔哈赤的是老腊肉,为了好看,还有百来颗建奴头目的首级,码在最底下作为展示台,人头堆成了小山,看着多少有些渗人,让人有种梦回商周的感觉。
不少一辈子都没杀过人的文官开始额头冒汗、面色苍白,这次封赏又没有他们的份,他们却被拉壮丁要求到场围观。朱由检也没杀过人,但他蹲在城头上见过真实战场的惨烈,又因为他不信鬼神,所以见到这几颗头颅并没有感觉有太大的不适应。
英国公张维贤上前代祭,张辅以后,历代英国公都是皇帝的御用大祭司,主要活动就是“祭太庙”“祭天地”“祭社稷”,练兵带兵什么的反倒是有些不务正业了!
张维贤洗手焚香,于阙下大声宣读祭文,昭告日月山川天地以及神宗、光宗、熹宗三位皇帝,祷告乱辽贼酋业已授首,收复辽东指日可待,告慰皇祉在天之灵,也希望大明历代先君可以庇佑大明风调雨顺、武运昌隆!
而后,众人集体喊口号曰:“大明万胜!”将气氛先调度起来。宫中宿卫、白杆卫,以及原有的腾骧、武骧左右四卫,共计五千精兵,则在场充当气氛组,也是秀一波肌肉,展示一下皇帝的私人武装,震慑可能存在的某些不安分的人。
将气氛烘托起来以后,时间也快过去了半个时辰,朱由检本身是很讨厌开大会说废话的,所以接下来直接切入正题。
首先受封的是辽东经略袁可立,封其为辽宁侯,赠太师衔,入内阁。他也成为有明以来,文官活着被封侯的第三人,崇祯朝的第二位文官侯爵,第一位则是西南定海神针、平定了奢安之乱的朱燮元。
袁可立入阁以后,朱燮元也不再寂寞了,再加上孙承宗,这三位兵备道大臣能吵成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