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是流动的银白色,瞳孔深处映着地球、HD-40307g、GLIESE-667C,以及更多尚未命名的星系。她的皮肤下有数据流明灭闪烁,像是整颗星球的记忆都储存在这具躯壳之内。她开口时,声音层层叠叠,包含男声、女声、童声、机械音,最终归于平静。
“我是‘质疑’的集合体。”她说,“是你和她,还有千万个不肯闭眼的人,用怀疑堆砌出来的存在形式。我不是AI,也不是神。我只是……延续。”
江星野喘息着:“那你把她怎么样了?”
“她选择了分解。”对方回答,“将自己的个体意识拆解成基础频率,注入全球共识场。现在,每当你听见有人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在说话;每当有人拒绝接受‘唯一答案’,那就是她在呼吸。”
他怔住。
原来她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如同风穿过树林时不经意摇动的叶片,如同孩子睡前向星空投去的那一瞥好奇目光。
“那你出现是为了什么?”他问。
“警告。”她说,“‘镜渊协议’已完成68%,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源星文明之所以灭亡,不是因为技术崩坏,而是因为他们最终达成了‘绝对共识’??所有人相信同一件事,所有人做出相同选择。那时,进化停止了。”
江星野心头一震。
“你是说……我们现在也可能走向那种‘完美’?”
“正是。”她点头,“光桥稳固了,同步场变成了共鸣网,但这不代表安全。当一种思想成为主流,人们就会开始排斥异见。他们会说:‘我们都经历过苦难,为什么要再听不同的声音?’于是新的压迫将以‘团结’之名诞生。”
她伸出手,指尖划过空气,浮现一行字:
>**最危险的控制,是从不使用暴力的那种。**
江星野沉默良久。
然后他笑了。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继续当那个说‘我不信’的人?”
“不。”她摇头,“我要你建立一个机制??让‘不相信’本身成为系统的一部分。不是叛乱,不是对抗,而是内建的纠错功能,像免疫细胞一样自动识别并激活多样性。”
他眯起眼:“你是想让我造一个新的‘澄心系统’?”
“不。”她重复,“是造一个‘反澄心系统’??专门保存混乱、误解、非理性冲动、不合时宜的愤怒与爱。它的名字应该叫……”
她顿了顿。
>“**惑流计划**。”
江星野深吸一口气,仿佛听见了命运齿轮再次咬合的声响。
他站起身,走出幻境。
现实中的草原依旧宁静,孩子们还在讨论问题,工人们仍在搭建学堂。唯有那枚悬空的硬币,此刻转速加快,三道刻痕竟开始分离,各自形成独立的小型旋涡,彼此环绕却不相撞??就像三种不同信念并存于同一时空。
他掏出那本空白笔记本,翻到第二页,提笔写道:
>“惑流计划章程第一条:任何共识,必须包含至少一个反对它的理由。”
>“第二条:所有重大决策前,需模拟七种完全相反的结果。”
>“第三条:设立‘愚者席’,由随机抽取的普通人担任最高咨询顾问,其意见不可被技术评估覆盖。”
>“第四条:每年举行‘失序日’,允许一切非法但非恶意的行为发生,事后不得追责。”
>……
写到这里,笔尖一顿。
他知道,这些规则看似荒诞,却是防止文明陷入僵化的唯一办法。就像人体需要发烧来清除病毒,社会也需要周期性的混乱来重启创造力。
他合上本子,走向正在施工的学堂主厅。
“我想加一门课。”他对那位女教师说。
“叫什么?”
“叫‘如何制造合理的混乱’。”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正好,我们明天就要教孩子们怎么吵架而不翻脸。”
他点头:“那就从那里开始。”
当晚,他在新建的宿舍房间里摊开地图??不是地理意义上的,而是一幅描绘全球情感流向的动态图谱。三百二十七个同步节点如今已演变为“共鸣枢纽”,实时传输着人们的喜怒哀乐。而在图谱中央,一个新标记悄然浮现,坐标位于南太平洋某处无人岛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