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师徒两人没有对面而立,一前一后,稍稍有些距离。
沉默良久之后,谢黄石才终于开口问出了第一句话,“你曾说,要看遍了五州三十二郡风光,才会择木而栖,如今仍有两州之地未曾看过,便觉天下英雄已尽入你眼了?”
苏一鸣仍是恭恭敬敬的模样,道,“弟子那时,才从师尊这里学了些东西,便狂妄自大,小看了天下英雄,如今行走天下不过半途,也算迷途知返,尚且未晚吧。”
谢黄石道,“在我面前耍小聪明的毛病,却是未改。。。。。。。
风雪北行三千里,姬重心终于在一座废弃驿站前停下脚步。此处名为“寒脊”,地处两国交界,常年无商旅往来,唯余断壁残垣与荒草疯长。他推开半塌的门扉,抖落斗篷上的霜雪,将竹篓轻轻放下。篓中梅种尚存温热,是他在落槐镇最后亲手封入玉匣的几粒命脉之种,以心头血温养七日,方得不朽。
夜深,风止。
他盘膝于屋中残炉旁,闭目调息。识海七眼缓缓旋转,如星轨流转,映照出天地间最细微的愿力波动。然而今夜不同往常??那本应沉寂的守心印,竟在胸腔深处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某种遥远的呼唤。
不是来自人间。
而是自九幽之下,地脉尽头。
姬重心睁开眼,眸光如刀。他抬手按向胸口梅花玉饰,指尖触到一丝异样:原本冰凉的玉石,此刻竟泛起微弱的暖意,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呵过一口气。
“不可能……”他低语,“愿核已碎,执念当散。怎会有新的源头?”
可事实不容否认。他能感知到,一股极其隐秘的愿流正从极北之地悄然升起,如同地下暗河,无声汇聚。它不像落槐镇那般浓烈喧嚣,反而极为克制、有序,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股愿流的核心,并非普通人的思念,而是**悔意**。
不是对亡者的追忆,是对自身存在的否定;不是渴望重逢,是祈求抹去过往。
这种情绪极少出现在愿力体系中,因为它太过沉重,几乎等同于灵魂的自我放逐。而如今,它却被精准地收集、提炼、引导,仿佛有人在极北深处,建造一座专为“赎罪”而生的祭坛。
姬重心站起身,望向北方漆黑的天际。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翌日清晨,他启程北上。沿途所见,皆显异常。村庄空寂,鸡犬不鸣,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白幡,却不见丧事痕迹。偶有村民现身,眼神呆滞,口中喃喃重复着同一句话:“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她……”更有甚者跪伏于地,以头撞石,直至鲜血淋漓仍不肯停歇。
这不是悲伤,是集体性的精神崩解。
姬重心寻至一处破庙,庙中供奉的不再是神佛,而是一面铜镜。镜面蒙尘,却诡异地映不出人影。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女围坐镜前,轮流跪拜,每拜一次,便低声说出一件旧日过错,无论大小,皆痛哭流涕,似要将一生罪孽尽数倾吐。
他悄然探出手指,在空气中轻划一道符纹??“窥真引”。
刹那间,识海清明,万象毕现。
只见那铜镜背后,并无实体,只有一道细若游丝的灵线贯穿地下,直通北方。而在线路节点处,赫然标记着七个古老地名:**葬音谷、忘川渡、断骨岭、归墟井、沉魂崖、裂心原、终焉祠**。
七地连成一线,构成一个巨大的倒置七芒星阵,正是上古禁术“**赎魂回溯大阵**”的雏形。
此阵一旦完成,可逆转因果,让施术者回到某个关键时间节点,改写命运。但代价极为恐怖:需以千万生灵的悔恨为薪柴,点燃“初愿之火”;而最终承接这份力量的人,必须自愿承受所有被篡改记忆所带来的反噬痛苦??轻则神魂俱灭,重则永堕虚妄,成为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空壳”。
姬重心瞳孔骤缩。
他曾听楚昭宁提起过此阵。那是她师尊年轻时险些踏足的歧途??为了救回战死的挚友,不惜动摇天地法则。最终虽被阻止,但参与布阵的十二位大能,尽数化作石像,立于归墟井畔,至今未倒。
而现在,竟然有人重新启动了它。
是谁?
带着疑问,他继续北行。越靠近极地,气候越是诡异。白昼短如瞬息,黑夜漫长得仿佛永无尽头。空中偶尔浮现幽蓝色的光带,宛如垂落的帷幕,随风轻舞。牧民称其为“**悔纱**”,说那是天上星辰因世人罪孽太重而流下的眼泪。
第七日,他抵达裂心原。
此地寸草不生,大地龟裂如蛛网,每一道缝隙中都渗出淡淡的灰雾。雾中有声,细细碎碎,全是低语:“如果那天我没走……”“要是我能再抱她一下……”“我不该贪生怕死……”
姬重心行走其间,心境几近冻结。这些声音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剥离出来的记忆残片,被人强行抽取、压缩、储存于此,只为喂养那即将成型的“初愿之火”。
就在他准备深入时,前方忽然走出一人。
白衣胜雪,眉心一点朱砂,身形纤细如柳。
“你还是来了。”女子开口,声音清冷如泉。
姬重心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苏明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