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值午后,黄河岸边孟津渡口,旌旗猎猎。
渡口里所有的船只都被清空,只剩下一艘华丽的双层楼船。通体糊上了白纸,并在白纸上画了五颜六色的图案。
虽然形状看起来跟普通楼船类似,但个头却要小不。。。
夜风穿过楼兰故道的沙丘,卷起细沙如烟。阿禾一行人扎营于古河道旁,篝火微明,映着二十张年轻的脸庞。他们围坐一圈,手中捧着陶碗盛的粗粮粥,耳边是风掠过枯芦的呜咽。启明正在分发新编的《律令谣》曲谱,纸页泛黄,边角磨损,却是从敦煌一路手抄而来。
“明日进阳关,你们便要各自上路。”阿禾坐在石墩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有人去焉耆设盲文班,有人往高昌建问答桩,还有三人随我折返敦煌,继续修订《跨境纠纷指南》。”
一名少女举手,是刚满十七岁的阿依娜,莎车本地人,父亲曾因替族人申冤被杖责致残。“先生,”她轻声问,“若地方官不认我们立的约呢?若他们烧学堂、抓教习,我们……还能回来吗?”
篝火忽地一颤,火星飞溅。
阿禾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解开行囊,取出那块在莎车收到的木匾残片??“问天不屈”四字已被烟火熏黑一角。她将它轻轻放在众人面前。
“十年前,我在敦煌城外见过一座塌陷的祠堂。”她缓缓开口,“里面供着一块无字碑。老人们说,那是前朝百姓立的,为祭那些死于冤狱却无人敢写名姓的人。后来官府来拆祠,百姓不让,一夜之间,三百人跪在废墟前,直到天亮。”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他们没赢。祠还是被平了。可第二年春天,有人在原地种了一棵柳树。第三年,又有人偷偷刻了块小石碑,埋在树根下。第五年,那棵树长到了一人高,每逢清明,总有人来挂布条、念名字。现在,那里已是敦煌最大的民间议事场。”
她抬起头,眼中似有火焰燃起。
“所以你说能不能回来?能。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问’字怎么写,只要还有一双手肯把律条传下去,我们就一定能回来。不是靠刀兵,不是靠圣旨,而是靠这一碗粥里的一粒米,一句歌里的一段词,一个孩子学会的第一个字。”
众人沉默良久。终于,有个少年低声哼起《共守谣》的调子,起初断续,渐渐汇成一片。歌声在旷野中飘荡,惊起几只夜栖的沙雁。
阿禾闭目倾听,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首匿名诗。忽然,她睁开眼,望向北方。
“你们听。”
风里传来极细微的铃声,像是驼队,又像铁链拖地。
启明猛然起身,手按剑柄。片刻后,一道黑影自沙丘顶端浮现,披着破旧麻衣,肩扛竹竿,竿头挑着一只残破的陶灯。来人脚步踉跄,却走得极稳,直奔营地而来。
“是我。”那人嘶声道,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苍老而熟悉的脸??竟是曾在焉耆任教、三年前失踪的赵元礼!
“你还活着!”启明冲上前扶住他,声音发颤。
赵元礼苦笑,嘴角裂出血痕:“活下来了,但不是因为命硬。是因为有人不肯让我死。”
他在火堆旁坐下,接过水囊猛灌一口,才缓缓讲述:原来当年焉耆兵变,并非单纯军乱,而是王允之旧部勾结地方豪强,借清查“异端讲学”之名,实则铲除所有支持《岁问制》的基层教习。他被捕后囚于地牢,每日受刑,却始终未供出任何联络点。直到某夜,狱卒悄悄打开牢门??是个曾在他门下识字的奴婢,如今做了县令小妾。
“她说:‘你教我写字那天,我说我要当律娘子。你不信。现在,我来还你这个信。’”赵元礼声音哽咽,“她替我穿上官服,扮作差役,混出城门。临别时只说了一句:‘老师走吧,下一个会是我儿子。’”
众人听得心头沉重。阿禾久久凝视火焰,忽然问道:“那批被杀的七名教习,可留下遗书或名录?”
赵元礼从怀中掏出一卷焦黑的布帛,颤抖展开。上面用炭笔写着七个名字,每人名下附一句遗言。其中第六人写着:“吾女年十二,藏于西巷李婆家,嘱其长大必习律。”第七人仅八字:“愿以血沃民权之种。”
阿禾默默记下,转身从箱中取出《民问录》新卷,在扉页郑重写下:“焉耆七烈传”。
“这七人,”她低声道,“不是死于暴乱,是死于恐惧。因为他们让权力害怕了??怕百姓真能读懂律法,怕女人也能执笔申冤,怕穷人家的孩子不再低头顺从。”
她合上书,抬头环视众人。
“所以我们不能停。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不让他们的死变成沉默的尘土。我们要让每个名字都变成课桌上的课本,让每滴血都化作孩童口中的律条。”
次日清晨,队伍重整出发。赵元礼执意随行,虽体力虚弱,仍坚持背负一箱残卷??那是他在狱中凭记忆默写的《正始律》注疏,以及三十七例西域判例摘要。
行至阳关,忽见驿道尘烟滚滚。一队快马疾驰而至,为首者身着青袍,佩御史台印绶。竟是建康派来的特使!
“奉天子诏。”使者下马宣读,“西域律议会协审机制成效卓著,特准升格为‘河西律政司’,统辖十一城微学堂,享有跨域调案、独立稽查之权。另赐铜印一枚,曰‘秉公持衡’。”
随行仆从抬出朱漆托盘,上覆黄绸。揭开一看,竟是一方青铜大印,印纽雕作双獬豸相抵,象征公正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