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扬州东关码头，烟尘滚滚，汗臭熏天。
千里运河在这里打个弯，浩荡的河面被密密麻麻的桅杆塞满。
漕船高大如楼吃水极深，满载着白花花的漕粮，在河心主航道沉稳缓行，船上一面面官旗带着不容侵。。。
雪落无声，却压弯了书院外那株老梅的枝头。晨光初透，霜色如银，阿禾推开窗，看见檐下冰凌垂挂，宛如一排排静默的钟磬。她呼出一口白气，指尖轻触窗棂上的冰花，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是寻常学子的轻快，而是铁靴踏雪的沉重节奏。
她心头一紧，转身取下挂在墙角的铜牌，贴在耳边。片刻后，微弱震动自金属传来，三短，两长。这是紧急信号，只有信义驿站遭遇封锁或威胁时才会触发。她立刻披上旧袄，奔向地宫方向。
李昭已在门前等候，面色沉静如古井。他手中握着一封刚由信鸽带回的密函，火漆已碎，纸页边缘焦黑，似曾遭焚烧。“西域十三村断联七日，”他低声说，“最后一份《民声录》残卷上只写着：‘他们烧书，毁牌，不准孩子说话。’”
赵铮从廊下疾步而来，肩甲未卸，显然刚自边关归来。“绿洲那边来了求救信，是用炭灰写在羊皮上的，”他将一块焦黑的皮革摊开于石桌，“牧羊少年的名字叫阿塔尔，他说全村人被逼跪拜一座新立的石碑，碑文只有一句：‘你不配说我。’谁开口说‘我在’，就剜舌。”
空气骤冷。明心坐在鼎侧，手指抚过竹简凹纹，声音平静却如刀锋划石：“他们想斩断声音的根。”
“不只是声音。”李昭缓缓抬头，“他们在否定存在的权利。若一个人连‘我在’都说不出，那他就成了影子，成了可随意抹去的尘埃。”
阿禾咬唇：“可我们离得太远，驿道又被叛军截断……怎么传声？”
李昭不答，只是走向青铜鼎。鼎内药液早已冷却，金光隐没，唯余一圈圈铭文刻痕，像是岁月留下的年轮。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那枚残牌??表面血字犹存：“你说我不在，我偏说我在。”
他将它轻轻放入鼎心。
刹那间，鼎底微颤，一道幽蓝光芒自残牌升起，缠绕铭文流转。这不是万民共诵的力量，而是某种更古老、更原始的东西??一个拒绝被抹杀的灵魂所凝结的执念。
“我要重启‘心灯祭鼎’第三重封印。”李昭说。
众人皆惊。赵铮上前一步：“那是禁忌！前代相国试过一次，结果神魂离体，三年未醒！你如今气血未复，如何承受？”
“正因为前人失败过，我才明白关键不在力量多强，而在声音是否真实。”李昭望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刻名，“只要还有一个人真心说出‘我在’，这盏灯就不会灭。而我要做的，不是召唤万人之声，而是让万里之外的那个孩子，听见我们的回音。”
当夜，朔州地宫再度点亮。学生们围坐卷轴架前，手抚铜牌，闭目冥想。南岭药师将最后提炼的清音草汁滴入鼎中，药液泛起涟漪般的波光。明心取出一支新制的语音竹简，录下她的歌谣：“你看不见光，不代表你不在……”反复播放，直至声音与呼吸融为一体。
子时将至，李昭立于鼎前，骨笛横唇。
这一次，他不再等待全国齐诵。他要吹奏的，是一段从未示人的曲调??《初声引》。据传此曲为百年前首位觉醒者所创，能穿透人心最深的恐惧，唤醒沉睡的自我意识。但因其过于激烈，曾导致听者癫狂，故被列为禁曲。
“你确定要这么做？”阿禾站在阶下，声音微颤。
李昭点头：“有些代价，必须有人承担。就像当年那个海底石碑前死去的人，他没能说出‘我在’，但我替他说了。现在，轮到我去替阿塔尔说。”
笛声响起。
起初极轻，如风拂松针；继而渐强，似溪流汇川。音波荡开，撞击石壁，反弹回旋，在地宫中形成层层叠叠的共鸣。十八万份民心卷轴无风自动，沙沙作响，仿佛千万人在低语应和。鼎内蓝光暴涨，竟化作一道光柱冲破屋顶，直射苍穹。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绿洲村落，夜空忽然裂开一道虹影。阿塔尔正蜷缩在祠堂角落，双手捂耳??白天他因低声念了一句“我在”，被鞭打得皮开肉绽。此刻他感到胸口一阵滚烫，低头看去，那块锈迹斑斑的铜牌竟开始发亮。
他颤抖着将其贴在耳边。
笛声穿空而来，清晰入心。那不是语言，却比任何话语都更直击灵魂。他仿佛看见一条光之路从北方延伸而来，路上无数提灯行人向他挥手，有人是他梦中见过的母亲，有人是从未谋面的兄弟姐妹。
泪水涌出眼眶。
他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冲进祠堂，抓起炭条，在墙上写下第一笔：
**我。**
第二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