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最后一笔,他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将信件誊抄三份,分别寄往《大日报》《人民之声》与《共和国报》。他知道,这封信必将再次掀起轩然大波。但他已无所畏惧。
果然,翌日清晨,全城哗然。
《大日报》以整版刊登此信,并配发editorial:“索雷尔的良知,照亮了黑暗时刻。”文章指出:“一个民族的伟大,不在于它征服了多少土地,而在于它能否容忍不同的声音存在。”
与此同时,《费加罗报》反击称:“这是典型的煽情修辞!索雷尔试图用哲学外衣掩盖其政治背叛的本质!”并暗示该信“极可能受到外国势力授意”。
更令人震惊的是,三天后,巴黎大学文学院十一名教授联名发表声明,宣布退出教育部教材评审委员会,抗议“意识形态干预教育独立”。带头者正是曾与莱昂纳尔共事多年的语言学教授保罗?杜兰德。他在声明中直言:“我们不能接受这样一个逻辑:只有赞美战争的作家才配进入课堂。如果这是新法国的标准,那我宁愿告别讲台。”
这场风波迅速蔓延至外省。里昂、马赛、图卢兹等地的学生举行集会,要求恢复索雷尔作品的教学地位。一些书店甚至自发设立“索雷尔专柜”,打出标语:“被禁止的思想,最值得阅读。”
而在外交层面,局势也日趋复杂。
据外交部内部消息,清国驻法公使已于近日紧急召见法国外交部官员,就“法国媒体污蔑清国文化接受者”一事提出严正交涉。中方强调:“索雷尔先生的作品在华传播纯属民间文化交流成果,中国政府从未介入或资助相关出版活动。”同时,北京《申报》连续刊发文章,介绍莱昂纳尔的生平与思想,并评价其为“西方少有的清醒者”。
更有意思的是,伦敦《泰晤士报》罕见发声:“法兰西正陷入自我审查的泥潭。一个曾经孕育启蒙思想的国家,如今竟因一位作家的批判精神而将其驱逐出教育体系,实在令人唏嘘。”
国际舆论的压力,终于让政府内部出现裂痕。
在一次闭门会议上,财政部长私下抱怨:“我们现在不仅要支付军费,还得应对文化危机!这些文人吵得比议会还凶!”而司法部长则提醒:“若继续打压言论自由,恐引发宪法争议。”
就连一向强硬的费里总理,也在私人谈话中流露出一丝犹豫:“或许……我们可以保留《故乡》的部分章节?毕竟那本书讲的是农村变迁,跟殖民没什么直接关系……”
然而,罗昂伯爵坚决反对:“一旦松口,便是溃堤之始。我们必须彻底清除不良影响。”
就在各方角力之际,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八月初,一艘从上海出发的货轮抵达马赛港。船上除常规货物外,另附一批特殊包裹??共计三千册精装版《莱昂纳尔?索雷尔小说集》(中文译本),随书附带一封由江南制造局总办签署的官方函件,内容如下:
>“谨以此书,献给那位敢于说出真相的法兰西诗人。愿思想之光,永不熄灭。”
这批书未经海关申报程序即被扣押,引发外交争端。清国驻法公使馆正式抗议,称此举“侵犯知识产权与文化尊严”。法国海关则辩称:“涉嫌非法输入境外出版物,可能存在颠覆性内容。”
此事经媒体报道后,再度引爆公众情绪。年轻人纷纷前往港口抗议,高呼“打开箱子!”“让我们读这本书!”甚至有人模仿当年伏尔泰骨灰归葬先贤祠的仪式,组织了一场“迎接索雷尔之书”的游行。
最终,在多方压力下,政府被迫妥协:允许五百册作为“学术研究用途”流入大学图书馆,其余暂存仓库。
而这五百册书,很快成为抢手珍品。学生们排队借阅,一页页翻看那些陌生的汉字与夹杂其间的法文翻译注释。有人发现,书中某些段落被特意加了批注,例如《老卫兵》中一句:“胜利的旗帜下,往往掩盖着无数无名者的尸骨。”旁边用毛笔写着一行小字:“此言甚是,甲申之役,亦复如是。”
这一刻,语言不再是障碍,文字化作了桥梁。
莱昂纳尔得知此事时,正坐在家中阳台上读报。夕阳洒在他花白的鬓角上,他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少年。
“原来,我的话真的传到了那边……而且,他们听懂了。”
他起身走进书房,取出一张泛黄的地图??那是他年轻时绘制的欧亚文化交流路线图。如今,他在巴黎与上海之间,轻轻画了一条红线。
几天后,他在日记中写下这样一段话:
>“我曾以为,写作是为了记录时代。后来才明白,写作是为了对抗遗忘。当权力试图抹去异议,当谎言披上爱国的外衣,唯有文字还能坚守最后的阵地。
>
>我不知道未来是否会重新接纳我。但我知道,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翻开我的书,哪怕是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我的声音就没有消失。
>
>法兰西的荣耀不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也不该依赖于统一口径的颂歌。真正的荣耀,是拥有说‘不’的勇气。
>
>所以,我将继续写下去。
>
>即使孤独,也要清醒地活着。”
秋天即将来临,巴黎的梧桐开始落叶。市政厅前的旗杆上,三色旗依旧飘扬。但在某些教室的角落里,已有学生悄悄传阅着一本布面线装的奇书,上面写着谁也看不懂的文字,却承载着整个时代最沉重的追问。
而在塞纳河左岸的一间小咖啡馆里,一位年轻的哲学系学生正在朗读那段公开信的最后一句。周围听众屏息凝神,仿佛听见了某种久违的声音??那是良知在喧嚣世界中的低语,微弱,却不肯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