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说,”她把衣服递过去,指尖不经意碰到洛九的手,烫得像火烧,“火狐能镇住野气。”
洛九接过衣服,布料凉得像井水,贴在皮肤上却暖得发烫。她知道她们在撒谎,那些没说出口的字句,那些刻意避开的眼神,都是精心织的网。
阁楼外的蝉鸣突然响了起来,一声声撞在窗玻璃上。
洛九低头看着袖口的火狐刺绣,忽然笑了。
那笑意从嘴角漫到眼底,把刚才那点怔忪烧得干干净净,倒显出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桀骜。
她洛九的枪法,是从小,母亲在废弃仓库里手把手教的,二十米外能打穿酒瓶口的红绸;身手是跟传言中销声匿迹多年的老师傅练的,她是老师傅收的最后一个传人。
二十一岁的年纪,闯十八巷不过几个月,凭一场以一敌七的架,就成了道上公认的双花红棍。
论脑子,敌人的刀劈过来时,她能在零点几秒里算出侧身的角度,既避开要害,又能借着对方的惯性撞碎他的手腕;论稳劲,上次林墨绮替她取子弹,没有麻药,刀尖挑开皮肉时,她只是咬着块毛巾数地砖缝,血滴在地上的节奏都没乱过。
她缺的不过是时间,是像向栖梧那样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时,眼底那层看透二十年风雨的沉潜;是林墨绮在公文包里藏好假账册时,指尖那抹不动声色的笃定;是邝寒雾捏着手术刀划开皮肉时,对疼痛的漠然与对生机的执着。
既然这两个人费心编了半套说辞,把那些更凶险的秘密藏起来,不想让她背着“连累”的包袱,那她何必非要戳破?
洛九忽然直起身,后背的伤口被扯得发疼,她却浑不在意地抬手。
“军火清单也好,别的什么也罢,”她声音里带着点刚褪尽稚气的哑,“既然你们说我是‘凰’字堂的人,那这十八巷的事,就没有我躲在后头的道理。”
向栖梧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眼底掠过丝讶异,随即被笑意取代。
林墨绮正在收拾公文包的手也停了,抬眼时,恰好对上洛九看过来的目光。
那眼神亮得很,像淬了火的刀,却又裹着点被护着的暖意,不再是想逃的野兽,倒像只认准了巢穴的幼崽。
“沈昭明的船被扣了,他肯定会狗急跳墙。”洛九忽然开口,指尖在茶几上点了点,画出个简易的巷区图,“他最信任的那个副手,上个月在赌场欠了阿绮的人情,是不是?”
林墨绮挑眉:“你想怎么做?”
“让他‘不小心’泄点消息给沈昭明,就说我们要把军火清单转移到凰馆的地窖。”洛九的指尖在“凰馆”两个字上敲了敲,“地窖的通风口我看过,窄得只能过人,正好设伏。”她抬眼看向向栖梧,“凰馆的姑娘们,应该比道上的打手更会用簪子杀人吧?”
向栖梧笑出声,把烟蒂摁灭:“簪子里的针,比手术用的针头还细。”
“至于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洛九的指尖划过图纸边缘,“他们要的是清单,不是我的命。等沈昭明的事了了,我去会会他们。”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得等我后背的线拆了。”
林墨绮这时已经重新打开公文包,从夹层里抽出张空白纸,推到洛九面前:“把你的计划画下来。”她递过支笔,“阿玲刚送旗袍来的时候说,她新做的盘扣里能藏毒针。”
向栖梧从旗袍侧袋里拈出枚戒指,银白戒圈在指尖转了半圈,落进洛九掌心时带着点体温。
“这个是凰馆的戒指之一,能调一个堂口的人手。收着吧。”
这物件看着不张扬,戒面是块哑光墨玉,被岁月磨得边缘泛着温润的弧,倒像块从老宅墙根挖出来的旧玉,透着股不事张扬的沉敛。
戒圈是足银的,没刻任何花纹,只在内侧藏着个极小的“凰”字,笔画被摩挲得几乎要看不清。
墨玉戒面正中央,嵌着粒比米粒还小的红宝石,不仔细看只会当是玉里的杂色,偏光下才透出点妖冶的红,像藏在深潭里的星火。
洛九捏着戒指转了转,戒圈宽窄恰好合她的指围,像是早就量过尺寸。
墨玉贴着掌心微凉,银圈却带着点暖,新旧交织的气息里,既有老银铺锻打的沉实,又有世家传物的矜贵,倒比那些镶满钻的金戒更压得住场面。
“老东西了,”向栖梧看着她指尖的戒指,眼底漫过点悠远的光。
指尖在洛九手背轻拍两下,“现在归你了,记住——‘凰’字堂的物件,从不出错认的手。”
洛九转着那枚戒指,玉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却奇异地定了心。
接着,向栖梧忽然想起什么,从烟盒底下摸出张便签,上面的号码写得龙飞凤舞,尾端还带着个潦草的十字,像手术刀划下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