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是八九月份才运到辽东的,正好也算是赶上了今年小麦种植的小尾巴。
一百台蒸汽机同时工作,瞬间,仿佛整片平原,便轰隆隆的,全都是这些钢铁巨兽的声音。
若是一些没见识,又爱瞎想的蒙古人给见。。。
小舟渐行渐远,湖面晨雾未散,如轻纱般缠绕着船影。陆明远伫立岸边良久,直至那点黑影彻底融入水天交界处,才缓缓转身。他脚步沉重,仿佛肩上仍压着整座大明的阴云。风从太湖吹来,带着湿冷的气息,也吹动他衣襟上的补丁??那是娘亲手缝的,线脚歪斜却结实,一如她一生的坚韧。
回到监察院时,天已近午。庭院中百姓依旧络绎不绝,有人捧着亡亲遗物前来登记追恤名册,有人跪地叩首谢恩,称家中孤儿终得朝廷抚粮。陆明远未入正堂,先至偏厢查阅新到文书。秦九迎上,低声禀报:“朱七押解途中一切安稳,预计半月后抵京。刑部已腾出特监,专为其设。”又顿了顿,“陈福公公差人送来密信,说陛下昨夜召见内阁,提及‘文渊支度’旧档应否彻底销毁。”
陆明远冷笑一声:“毁得了纸,毁不了人心。沈仲衡虽逃过法网,可他的名字,早已刻在三万六千百姓的骨头上。”
话音未落,赵十三疾步入内,手中握一卷泛黄绢布。“大人,属下按您吩咐,彻查兵部历年驿传记录,在建文二年冬的边关急报堆里翻出此物??是当时北平守将呈递的一份加密军情,用的是‘火字三号’密语,原以为无关紧要,被归为废档。技术司刚破译出来。”
陆明远接过展开,目光骤凝。
那是一份关于“靖难左营残部处置”的密令,内容简短却惊心动魄:
>“左营八百卒,伪溃南逃,实诱敌深入之计。然事泄于内,敌早伏太湖西岸。战起,全军覆没,仅哨官朱某断后突围,重伤坠湖,生死不明。所运军资……沉。”
下面赫然盖着一枚朱印:**“监国?沈”**。
“原来不是贪墨。”陆明远声音低哑,“是牺牲。”
秦九倒吸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那批军饷根本没丢?而是朝廷主动下令,让这支队伍作为弃子,引燕军主力入伏?可为何事后要掩盖真相?还要把他们说成逃兵?”
陆明远闭目片刻,脑海中浮现朱七信中那句“吾罪难赎”。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得太多。”他睁开眼,目光如刀,“这不只是军事部署,更是一场政治交易。沈仲衡以‘应急调度’之名掌控财权,借这场战役完成资金转移??真正的军资早已调包,送往江南私库;而朝廷对外宣称的‘损失’,不过是账面上的数字游戏。左营将士,既是棋子,也是活口证人。所以必须让他们死,且死得肮脏,不得封谥,不得抚恤,连尸首都不能归乡。”
赵十三咬牙:“可他们明明是在执行命令!”
“正因如此,才更要污名化。”陆明远冷冷道,“若世人知他们是奉旨赴死,谁还会信朝廷?谁还肯为国效命?唯有将他们打成逃兵、叛贼,才能斩断舆论,掩盖背后真正的黑手。”
屋内一时寂静,唯有炭盆噼啪作响。
良久,秦九轻声问:“那现在呢?真相已经揭开一角,要不要继续追下去?沈仲衡虽退隐多年,但他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若真将其逼入绝境,恐怕……”
“恐怕什么?”陆明远霍然起身,“恐怕动摇国本?还是怕揭了先帝年间的疮疤,让今上难堪?”
他一步步踱至窗前,推开木棂,望向宫城方向。
“我娘临终前跟我说,秤杆要直,心要正。她说咱们陆家三代做秤匠,从不出歪秤,因为一秤不准,千家受苦。可如今这天下,有多少秤是歪的?多少人拿着百姓的血汗钱,坐在金殿上谈忠讲孝?”
他回身,目光灼灼:“我不怕掀桌子。哪怕这桌下埋的是龙椅,我也要把它拖出来晒太阳。”
翌日清晨,陆明远亲自登门拜访太常寺卿李维安??此人乃建文初年礼制修订主官,曾参与阵亡将士名录编纂。李老性情耿介,素有清名,但多年来对“靖难阵亡录”讳莫如深。陆明远携茶礼而至,未提案情,只与老人论史谈经,直至傍晚方转入正题。
“李先生,敢问当年录入阵亡者名单时,是否接到过特别指示?比如……某些部队不得收录?或某些姓名必须剔除?”
李维安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你果然查到了。不错,确有一道密谕,由内府直接下达,要求‘靖难左营’全员不得列入英烈祠名录,亦不得发放抚恤凭证。我当时抗辩,却被训斥‘事关机密,勿得多言’。后来听说,那支营队被定性为‘临阵脱逃,致大军失利’,家属皆贬为贱籍,十年不得科举。”
“可他们根本没有逃跑。”陆明远缓缓取出那份密令副本,“他们是奉命佯败,为全局牺牲。”
李维安老泪纵横:“老夫这些年,每夜梦见那些无名魂灵站在我门前,问我为何不给他们一个名字……陆大人,若您能还他们清白,请务必让我亲手重修名录。我愿削发为僧,日夜诵经超度,只求死后有脸见列祖列宗。”
三日后,陆明远联名礼部、兵部上奏,请为“靖难左营”八百三十七名将士平反昭雪,追授“忠毅营”称号,立碑纪功,子孙免役三代,亲属纳入国家抚恤体系。奏章呈上,宫中三日无音讯。
第四日清晨,陈福亲自出宫,带来建文帝亲笔批红:“准。碑文由朕亲撰。”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许多老兵家属扶老携幼奔赴京城,在监察院外长跪不起。有人抱着孩子哭喊:“爹,你看,咱家祖上有名了!”有人焚香祭酒,对着南方痛呼:“兄弟们,回家了!”
与此同时,关于沈仲衡的调查也进入最后阶段。陆明远下令重启“文渊支度”全部账目审查,并派遣影察潜入其老家浙江余姚,搜查祖宅地窖。结果令人震惊:在沈氏祠堂地下,竟发现一条通往山腹的秘密通道,内藏三间石室,存放大量田契、商号执照、海外船票及一本手写日记。
日记主人正是沈仲衡。
其中一页写道:
>“洪武三十一年,先帝崩,新君柔弱,北疆蠢动。吾受命掌‘文渊支度’,原为救国于危难。然建文元年改制,欲收归财权,吾知大势将倾。遂借靖难之乱,转运军资百万,化私为公,养士蓄力。非为谋逆,实为存汉家纲常于万一。若将来天命归正,此资可用;若永沦胡尘,则宁沉江底,不负初心。”
陆明远读至此,久久不能言语。
“他自认忠臣?”秦九难以置信。
“或许在他心中,真是。”陆明远合上日记,“他不信建文能守住江山,所以提前布局,准备另起炉灶。他不是贪官,也不是奸臣……他是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摄政王。”
“那现在怎么办?公布这些?”
陆明远摇头:“不必。此人已老病卧床,不足为患。若将其推上审判台,只会引发更大动荡??有人会说他是救国志士,有人骂他是窃国巨蠹。争执之下,反倒模糊了真正该惩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