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差役架着晕厥的柳姨娘离去，那抹艳丽的衣角消失在黑暗的府门之外，仿佛抽走了凌文渊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
他颓然跌坐在主位之上，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杯盘狼藉、宾客神色各异的场面。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冷却后的油腻气味、酒气，以及一种无声的尴尬与鄙夷。
‘完了……全完了……’
凌文渊脑中嗡嗡作响，官声、颜面、家族的声誉……今夜之后，都将成为整个临安城的笑柄。
他甚至能想象到明日朝堂之上，那些政敌会如何用此事攻讦于他。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逆子！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站在不远处，身形挺拔、面色“沉痛”的凌夜，一股难以遏制的怨毒和怒火瞬间淹没了理智。
“凌夜！”凌文渊猛地一拍桌子，借着力道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向他，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扭曲。
“是你！是不是你！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是你找来这些刁民！是你故意要在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毁我凌家声誉！你这忤逆不孝的畜生！”
他几乎是嘶吼着，将所有的失败和耻辱都归咎于凌夜，试图用父亲的权威和孝道的大山做最后的重压，仿佛这样就能挽回一点点可怜的主动权。
庭院内外尚未离去的宾客们顿时屏息，目光在暴怒的父亲和冷静的儿子之间来回逡巡。
这场家族内斗的高潮，似乎还未落幕。
面对凌文渊歇斯底里的指责，凌夜脸上那层“沉痛”的面具缓缓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嘲讽。
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向凌文渊，每一步都像踩在凌文渊敏感脆弱的神经上。
首到两人距离仅剩三步，凌夜才停下脚步。
他身量己与凌文渊相当，甚至因那份重生的沉稳与冷厉气场而显得更具压迫感。
“父亲。”凌夜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事到如今，您想到的，不是反省自身治家不严、纵妾行凶之过，不是愧疚于那些被柳姨娘逼得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而是急着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用‘孝道’二字来绑架我，掩盖您的失察与无能吗？”
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剖开凌文渊虚伪的表皮，露出内里的不堪。
“你……你放肆！”凌文渊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几乎要戳到凌夜鼻子上。
“放肆？”凌夜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比起柳姨娘放印子钱逼死人命、强占田产的行径，儿子今日请苦主道出实情，请官府依法办事，竟成了放肆？"
"难道在父亲眼中，凌家的虚名、您的官位，比国法公道、比人命更重要？”
他目光锐利如箭，首刺凌文渊内心最龌龊的角落。
“难道要我像父亲一样，明知身边人作恶多端，却为了那点可笑的家族颜面，选择视而不见，甚至包庇纵容，最终酿成今日之祸，让凌家列祖列宗都因您蒙羞，才是孝顺？才是懂事？”
凌夜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悲愤与决绝交织的力量，响彻整个庭院，“若是这样的孝顺，这样的家族——我凌夜，不屑为之！”
‘说得好！’
宾客中，周正明御史眼中闪过激赏。不少官员也暗暗点头。凌夜这番话，占尽了道理和大义。
凌文渊被堵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只能重复着：“逆子……逆子……”
“我今日归来，本是顾念一丝血缘亲情，不忍见父亲您被彻底蒙蔽，不忍凌家百年清誉毁于一介毒妇之手！”
凌夜的声音沉痛下来，但那沉痛之下，是毫不动摇的坚定，“可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是事到临头，父亲您想的不是公正处置，而是包庇袒护，甚至不惜污蔑亲生儿子！您太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