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名为“彻底震惊”的表情。金丝眼镜都仿佛滑落了一毫米。
“……解释。”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机械。
“三爷爷！”我兴奋地比划着，语速快了些，虽然依旧颠三倒四，“村东头！养了好多好多猪！猪粪堆得像小山！臭！没人要！他发愁！”
我喘了口气，眼睛亮得惊人：“我帮他……拉走！不要钱！他肯定……高兴！”我用力地点着头，仿佛已经看到了三爷爷感激的笑脸。
零号沉默了。
时间仿佛凝固。
天井里只剩下越来越弱的蝉鸣。
他看着我，用一种全新的、极其复杂的目光，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被严重低估的、布满泥污的出土文物。
那张薄唇抿得死紧，过了足足有十几秒，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吐出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的调子：
“废物利用。零成本获取原始生产资料……“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消化这个由”猪粪“构建的商业逻辑，”……逻辑链成立。可行性：1。3%。“他推了推眼镜，遮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弱的光芒，声音重新变得刻板，”作方案生成中……警告：气味耐受度将决定你的生存时长。”
“不怕臭！”我立刻挺起小胸脯，回答得斩钉截铁，脸上还带着傻乎乎的笑，“比三婶骂人的嘴……香多了！”
零号：“……”
他好像被我这朴实无华的对比噎了一下。
那张完美的脸上，表情管理似乎出现了瞬间的崩塌。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卡片里的虚拟人需要呼吸的话——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带着点认命意味的指令：
“执行。”
***
三爷爷的养猪场在村东头河滩边上，离村子有段距离。
还没走近，一股浓烈到几乎能凝成实质的、混合着发酵饲料和排泄物的热烘烘的臭气就霸道地钻进了鼻孔，蛮横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我挎着个快散架的破箩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小路上，裤腿早被草叶上的露水打湿，沾满了泥点。
零号那张硬硬的卡片被我宝贝似的揣在贴身的衣兜里，隔着一层薄布，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点冰凉的存在。
“呕……”我干呕了一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赶紧捂住鼻子。这味儿，比三婶腌了十年的臭咸菜缸还冲十倍。
“感官阈值过低。”零号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在我脑子里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建议：鼻腔黏膜适应性训练需加速。或者，放弃。”
“不……不放弃！”我使劲摇头，把那股恶心劲儿压下去，加快了脚步。为了糖！为了二妞不哭！
养猪场是用破石头和泥巴胡乱垒起来的几间矮棚，顶上盖着发黑的油毡。
三爷爷正佝偻着背，费力地用一把豁了口的破铁锹，把圈里黑乎乎、黏腻腻的粪污往一个摇摇欲坠的独轮车上铲。
汗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黝黑脸颊往下淌，混着污渍，整个人像是刚从粪坑里捞出来。
看到我，他满是愁苦的老脸上挤出一丝惊讶：“满福？你咋跑这儿来了？快回去！这儿埋汰，不是你待的地儿！”
“三爷爷！”我放下箩筐，露出一个自认为最诚恳的笑容，“我来……帮你拉猪粪！不要钱！”
三爷爷愣住了，手里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啥？拉……拉粪？你？不要钱？满福啊，你……你是不是又犯……”后面那个“傻”字他没说出口，但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
“嗯！”我用力点头，完全忽略他眼中的惊疑，“我帮你拉走！全拉走！你就不用愁啦！”
三爷爷看着我，又看看那堆积如山的猪粪，再看看我瘦小的身板和那个破箩筐，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