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哨声在下午两点的慵懒阳光里响起，带着一种解放的意味。男生们欢呼着涌向篮球场和足球场，女生们则三三两两聚在跑道旁的树荫下，或聊天，或看小说。
江森和谢鹏辉属于另一派——坚定的“树荫党”。他们熟练地抢占了大香樟树下最浓密的一片阴凉，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席地而坐。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蒸腾起橡胶特有的气味，混合着青草被晒蔫的淡淡苦涩。
“热死了！这鬼天气，跑个屁步！”谢鹏辉扯着汗湿的领口，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汗珠，他抓起带来的矿泉水猛灌几口，发出满足的叹息。“还是咱这好，风吹着，树挡着，神仙日子！”
江森也拧开自己的水，小口喝着。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脚边投下晃动的光斑。他看着球场上奔跑追逐的身影，汗水在阳光下闪亮，叫喊声此起彼伏。活力是有的，但此刻他只想在这片阴凉里放空。
“哎，江森，你玩《仙魔道》没？新出的！”谢鹏辉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眼睛放光，瞬间驱散了刚才的萎靡，“贼拉风！我刚建了个号，选的狂战士！那大刀片子，砍起怪来刷刷的！就是点卡太贵了，零花钱不够烧的。”
“没玩。”江森摇头。羊城家里电脑配置高，但他对那些打打杀杀的网游兴趣不大，更喜欢翻翻杂书，或者在网上看些稀奇古怪的纪录片。
“啧，可惜了！我跟你说，里面有个副本，叫黑风寨，爆率贼高！我们班好几个都在玩，王胖子昨天刷出把蓝装匕首，嘚瑟坏了！”谢鹏辉唾沫横飞地描述着游戏里的场景，胖手还不停地比划着砍杀的动作，仿佛那把虚拟的大刀就在他手里。
旁边的几个“树荫党”男生也被吸引了话题，纷纷加入讨论。
“真的假的？蓝装匕首？王胖子运气这么好？”
“我卡在迷雾森林那关了，那个毒瘴太恶心，掉血哗哗的！”
“听说周末网吧有包夜活动，组队去刷黑风寨啊？胖子，你去不去？”
“去！必须去！等我狂战士神装在手，带你们飞！”
……
少年们兴奋的声音在树荫下交织，充满了对虚拟世界征服的渴望和对装备的艳羡。阳光、汗水、游戏的激情，构成了少年时代最寻常的午后喧嚣。
江森安静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掠过喧嚣的人群，投向操场最外围靠近围墙的那一小片空地。那里没什么树荫，阳光首射，地面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一个单薄的身影独自在那里慢跑。是裴志超。
他没有像其他男生那样追逐球类，也没有加入女生们的闲聊。他只是低着头，沿着操场边缘那条几乎无人使用的煤渣跑道，一圈，又一圈，沉默地跑着。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明显短了一截的蓝色夹克外套，在初冬下午的阳光里显得格外单薄。风穿过空旷的操场，卷起地上的细沙，吹动着他的衣角和额前有些汗湿的碎发。
那件夹克看起来根本挡不住风。江森甚至能看到他跑动时，脖颈处露出的旧毛衣领口，同样洗得起了毛球。
汗水顺着他瘦削的侧脸滑下，滴落在煤渣跑道上，瞬间燥的地面吸收，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的步伐不算快，但很稳，带着一种机械的、仿佛只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的坚持。
树荫下的喧嚣是滚烫的，充满了青春的荷尔蒙和虚拟世界的刀光剑影。
而围墙边那个沉默奔跑的身影，却透着一股与季节格格不入的寒意。
那寒意并非来自温度，而是来自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匮乏感。
谢鹏辉还在激情澎湃地计划着周末的副本攻略，唾沫星子在阳光里飞舞。
江森看着裴志超跑过弯道，背影被阳光拉得很长，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他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些。
瓶身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心底悄然升起的一丝异样的凉意。阳光明明很暖，他却觉得那件单薄的蓝色夹克，像一片薄冰，映入了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