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雪在我们下山时又下了起来，风裹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把刚回暖的身子又冻得发僵。顺子背着他爹留下的旧皮箱走在最前面，皮箱上的铜锁磕在雪地里，发出“叮当”的轻响，像是在跟着我们的脚步打拍子。
王胖胖走在中间，怀里揣着第五片蛇眉铜鱼，双手拢在棉袄袖子里，嘴里还在念叨：“早知道长白山这么冷，我就多带件毛衣了，现在倒好，冻得跟孙子似的。等咱们到了福建，胖爷我非得喝三碗热汤，再睡上一天一夜，把这罪给补回来。”
我跟在最后，手里攥着那把刻着“顺”字的冰镐，镐柄上的木纹被手汗浸得发深。刚才在冰川裂缝里看到的画面总在脑子里转——顺子爹在暗河里挥手的样子，他手里举着的铜鱼，还有那句没来得及问出口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爷爷的笔记里没提过和顺子爹的交集，可那张老照片又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这中间到底藏着多少没说透的事？
“歇会儿吧。”张死灵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一棵歪脖子松树，“雪太大了，再走下去容易迷路，等雪小点儿再走。”
我们躲到松树后面，背风的地方果然暖和些。顺子从皮箱里掏出块压缩饼干，掰成西块分给我们：“这是我娘做的，用玉米面和糖掺的，能抗饿。”我咬了一口，饼干又干又硬，却带着股淡淡的甜香，嚼着嚼着，倒把嘴里的寒气压下去了些。
王胖胖嚼着饼干，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爷爷的笔记，翻到最后几页：“老吴，你爷爷这笔记里写没写福建土楼的事？咱们下一站不就是去那儿找第六片铜鱼吗？别到了地方又跟无头苍蝇似的瞎转。”
我接过笔记，借着雪光仔细翻。前面几页记着长白山阴宫的细节，字迹还很工整，可翻到最后两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墨水洇得厉害，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其中一页画着个简单的土楼轮廓，楼门旁边标着个“鱼”字，下面写着“陈家守楼，鲛油引灯”，再往下就是一片空白，只剩下几滴褐色的印子，像是干了的血迹。
“只写了这两句。”我把笔记递给张死灵，“‘陈家守楼’应该是说陈家的人在土楼里守着，‘鲛油引灯’……难道要用到鲛鱼油才能打开土楼的门？”
张死灵盯着笔记上的土楼轮廓，手指在“鱼”字上轻轻：“陈家世代跟蛇眉铜鱼打交道，土楼里肯定布了不少机关。鲛鱼油能驱蛊，也能当灯油，说不定土楼里的通道得靠鲛鱼油灯才能找到。”
顺子凑过来看了眼笔记，突然指着那几滴褐色印子：“这像是松油的印子。我们山里人常用松油点灯，要是沾在纸上，干了就是这个颜色。”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爹当年进山时，包里也装着松油，说要是在山里迷路，点松油灯能引着回家的路。”
我心里一动，赶紧把笔记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有股淡淡的松油味，混着旧纸的霉味，很淡，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难道爷爷当年写笔记时，身边也有松油灯？还是说，这笔记后来被人动过，故意留下了松油印子？
“你们看这个。”张死灵突然指着笔记空白处，那里有个很淡的压痕，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把笔记对着雪光，才看清那是个小小的“三”字，刻在纸缝里，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
“‘三’？”王胖胖皱着眉，“是说第三个人？还是说有三件东西要找？”
张死灵没说话，把笔记叠好递给我：“先收着吧，说不定到了福建，看到土楼就明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下山，雪再下大，就真的走不了了。”
我们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天快黑时才看到山脚下的木屋。顺子的娘正站在门口张望，看到我们，赶紧迎上来，手里还拿着件厚棉袄：“顺子，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冻坏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
屋里的炉子烧得正旺，炕上铺着厚厚的褥子，顺子娘给我们端来热乎的玉米粥，又炒了盘酸菜，虽然简单，却吃得人心里暖洋洋的。王胖胖喝了三碗粥，才打了个饱嗝：“婶子，您这粥熬得比城里馆子的还好喝，胖爷我都想多住几天了。”
顺子娘笑了笑，眼睛却往顺子身后的皮箱看：“你爹……有消息吗？”
顺子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把我们在冰川裂缝里看到他爹的事说了一遍，没敢提阴宫塌了的事，只说“爹还活着，就是暂时回不来”。顺子娘听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用围裙擦了擦脸：“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就知道他不会丢下我们娘俩的。”
晚上睡觉时，我和张死灵睡在东炕，王胖胖和顺子睡在西炕。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刮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响，像有人在外面哭。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把爷爷的笔记拿出来，借着炕边的小灯接着看。
看着看着，手指突然摸到笔记最后一页的纸缝里有东西，硬邦邦的。我小心地把纸掀开，掉出来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一看，是张用铅笔写的小字条，字迹很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的：“土楼有假，真门在榕树下，小心‘三耳人’。”
“三耳人？”我小声念出来，张死灵突然醒了，揉了揉眼睛问：“怎么了？”
我把纸团递给她，他借着灯光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三耳人’……我爹当年的笔记里提过，说是陈家养的眼线，耳朵比常人灵，能听见三里地外的动静，专门盯着找铜鱼的人。”
“那‘土楼有假’呢？”我问，“难道福建不止一座土楼？咱们要找的那座是假的？”
张死灵把纸团叠好，放进我的口袋里：“不好说，说不定是陈家设的圈套，故意把假土楼当诱饵，引我们上钩。明天咱们去镇上买张福建的地图，看看土楼的位置，再做打算。”
我把纸团揣进怀里，心里却更不安了。爷爷留下的纸条，顺子爹的下落，“三耳人”的传闻，还有一首跟着我们的“它”组织……这一件件事像缠在一起的线，越理越乱。我们以为拿到了第五片铜鱼是往前走了一步，可实际上，好像只是刚摸到了更大谜团的边。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顺子娘给我们装了满满一袋子玉米饼和晒干的野蘑菇，还塞给顺子一个布包：“这里面是你爹的旧棉袄，你带上，说不定能用上。”顺子接过布包，眼圈又红了，却没说什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我们跟顺子娘告了别，往镇上走。雪后的山路很滑，我们走得很慢，阳光透过树枝洒在雪地上，亮得晃眼。王胖胖走在前面，突然指着远处喊：“快看！那是不是火车道？”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看到一条黑色的铁轨在雪地里延伸，像条长蛇。“太好了！有火车道就能买到票去福建了！”王胖胖加快脚步，连冻得发红的耳朵都忘了揉。
我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个纸团，心里突然想起爷爷笔记里的一句话：“铜鱼是钥匙，也是锁，打开的是真相，锁住的是命。”那时候我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可现在握着这五片铜鱼，握着这张藏在纸缝里的字条，突然就明白了——我们找的不只是铜鱼，更是一条条被锁住的人命，一个个被埋在时光里的真相。
只是不知道，等我们真的找到所有铜鱼，打开那扇门时，看到的会是我们想要的答案，还是更难接受的结局。
走在雪地里，我的脚步慢了些，却更坚定了。不管前面有多少圈套，多少危险，只要我们铁三角在一起，总能走过去。就像这长白山的雪，再大，也总有停的时候；路再难，也总有走到头的一天。
只是我没料到，这趟福建之行，会比长白山更凶险——我们不仅要面对陈家的机关和“三耳人”的眼线，还要揭开一个关于爷爷和顺子爹的、藏了几十年的秘密。而那个秘密，会让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