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下来,街头零星的灯火浮在雨雾里,忽明忽暗的,像一只只眨着的眼睛。
过马路时,正碰见一辆收尸车经过,不等赶车的老头吆喝,他已熟练地避到一边,只见那车上七八具尸体柴火似的码着,他心想还不如柴火,柴火还能烧火取暖,死人就是一堆烂肉。
他在街边胡乱吃了份改招饭,摸摸口袋里的钱,就往虹口码头方向走。
这条路上冷冷清清,炸得半塌的屋子没人修,更没人住,黑乎乎的门洞敞着,也像眼睛,死不瞑目瞪着的。
他在码头附近的一排工棚前停下,熟门熟路寻到最头那间,推开门。
内里和外头简直两个世界,一进门,吵得耳朵都木了,煤油灯下,七八个穿着破棉袄的人围着两个旧木箱拼成的桌子,十几只手争先恐后地往前凑着。
阿宝在人群后面寻了个空隙,先站着看了两轮,接着不声不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两块的钞票放在“小”上。
周围几个人朝他侧目,在这种地方,一下子押两块钱算是大手笔。
骰子呼啦呼啦响过一阵,停下,那个有点抽肩膀的庄家掀开摇缸:“一二三,小!”
阿宝笑了笑,把赢来的四块钱拉到面前,下一把还是押“小”。又中了。
接下来输了一把,但又接连赢了好几把。
边上有人窃窃私语,说他今晚手气旺,阿宝充耳不闻,全神贯注盯着赌桌,赢了就笑,输了就皱眉。
走出工棚的时候,他衣兜是满的,赢了不少。
夜深了,天更冷了,路两边的矮屋连门都没关严,昏黄的灯裹着女人发腻的笑声从缝隙里漏出来。
他边抽烟边走着,几个女人鬼一样地从阴影里飘出来,七手八脚地上去拉扯他:“侬看这天多冷,进来暖暖身子,松快松快呀!不贵的!”
阿宝一把甩开她们的手:“死了滚。没钞票。”
他头也不回接着走,到路口,恰好赶上19路电车的末班。
他在康脑脱路的赌场接着赌,快凌晨时,赌场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几个人哗啦一下冲进来,二话不说,掏了枪就往赌桌上拍。
赌客们以为来了强盗,一哄而散。那庄家吓得面无人色,刚要开口,外头又冲进来几个巡捕,一看桌上的枪,立刻也拔枪对峙。
双方剑拔弩张的,差点开火。
好说歹说,最后才弄清楚,原来都是“自己人”。只不过一拨是给日本人干活的,一拨是给英国人干活的。
阿宝看戏一直看到最后,步出赌场时,他边走边忍不住笑了出来。
1938年,阿宝每天只做三件事:倒货,赌钱,睡觉。
无数天仿佛都能当同一天来过。
其实倒货也只是为了能赚到钱去赌,除了赌桌上的输赢,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头。
手头紧的时候,他去码头工棚里推牌九,摇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