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的时候,边上总有人跟他搭话。
一路上,不知道换了多少个搭话的人。
偏偏怎么也轮不到他。
从夏到秋,再到初冬,从闸北到罗店,再到宝山,大场。
阿宝在夏天穿的那件单衣早就烂得不成样子,天一点点冷下来,他身上的棉袄是从一个安徽兵身上扒下来的,靴子是河南兵的,帽子不知道是谁的。
行到大场时,他从头到脚,没有一样是自己的。
10月中旬的那个早晨,正顶着湿冷的雨水过河转移,突然有人喊:“快抬头看!”
阿宝一抬头,只见暗沉沉的天空中,浮着一个巨大的气球,上头拴着一条写着日文的横幅,他只认出一个阿拉伯数字“100”。
旁边懂一点日文的老兵念出来:“100万日军登陆杭州湾。”
马排长摇摇头:“虚张声势。但杭州湾确实完了,我们被包了饺子。”
11月初,前方又有消息传来:刚从河南调拨过来的第67军溃败,军长吴克仁被刺杀。
没几天,上头的新命令传达下来:把沿途的房屋,农田,牲畜统统焚毁,不给侵略者留下任何东西。
他们挨家挨户执行。村民们被赶出家门,拖家带口地沿村道离开,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燃烧的家园。
一个小孩哭着问:“你们为什么要烧我们家?”
立即就被大人捂住了嘴。
最终的撤退命令下来时,马排长接到了另一个命令:坚守金山卫附近的一座桥梁2小时。
阿宝跟着几个人在桥头挖散兵坑,有人在桥墩下埋炸药。
远远的,看到有车队在陆续撤离,等最后一辆车消失在了地平线上,马排长对剩下的士兵说:“兄弟们,你们先撤。我炸完桥就跟上。”
阿宝跟着人群往后撤,听到爆炸声响,走了一段路,不见马排长跟上。
他脚步停了停,还是转身往回。
阿宝在被炸毁的桥后寻到了浑身是血的马排长,他扯起他的胳膊要背他,马排长挥挥手:“毛崽子,你别费劲了,快走吧,日本人马上追来了
。”
他说着,摇摇头,咳出一口血来:“这个世道……当官的总比当兵的命值钱,穿得好的总比穿得破的活得久。记着,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阿宝突然问:“口琴什么时候还给我?”
马排长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满是血的牙齿:“还不成了……你活着总有机会拿。”
阿宝黄昏时走出苏州河边的那处破仓库,天上开始落雪珠子,夹在丝丝的冷雨里,落在面孔上像针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