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夜色灰蒙,梦影沉沉。
黎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月光透进斑驳的玻璃窗,倒影晕散在墙角沙发的一隅,那里有一张沉静的睡脸。
或许是夜太静,隔着一室对角的距离,黎湾发现自己居然能听见李周延平缓而绵长的呼吸。
那是种熟悉又奇特的感受。
小时候家里穷,她与父母也是这么各睡一角,在充斥着潮湿霉菌味的地下室里,相依为命。
那时的日子,是有安全感的。不用担心半夜有人破门而入,不用担心被打家劫舍,不用担心被坏人掳走。
即使半夜有老鼠在床头打洞,窸窸窣窣,但好歹还能勉强睡个安稳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失去了安睡的能力?那些噩梦一样的日夜是从什么时候缠上她们母女的?
她闭着眼,意识模糊而混沌,徘徊在时梦时醒的边缘。
那些被笼罩在惊恐求饶和发疯撕扯里的以往,像一把钝刀子,再次趁机出鞘,开始割据着她疲惫不堪的神经。
应该是六岁之前,在搬进城中村的违建房之前,黎湾一家三口租住在县城批发市场的地下室。
家里只有一扇窄窗,推开小半,就会撞上长满青苔和杂草的石壁。
过去有人打趣说城中村的房子是握手楼,意思是打开窗户就能和隔壁邻居握手。
那这个屋子,黎湾给它取名叫抚山屋,从窗户伸出手就能抚上大山石壁的屋子。
地下三楼阴暗潮湿,阳光永远照不进来,在黎湾记忆里,家里的窗外常年哗啦啦的下污水,因为上面是批发市场地面的排水沟。
下水渠从窗户脚下川流而过,屋子里常年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污废气息。
是有天在课本上读到一篇课文,拟人化的讲述下水道老鼠一家的生活,黎湾只觉无比熟悉。
回来后就问陆蕴芝,“妈妈,我们也是老鼠吗?”
那时年纪尚轻,懵懂的认知里并不能消化陆蕴芝脸上的苦涩。
只记得没多久,她们就搬家了,搬去了批发市场隔壁的城中村。
她们一家人也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在生活环境得到改善之后。
尽管从抚山屋搬进握手楼,阳光依然无法照进,可至少脱离了地下。家里没了腐烂熏人的粪水味,衣服也不会总发霉发臭。
父母依旧住在客厅,还是那张旧床单挂做窗帘,隔出一方天地。
但黎湾却有了自己的房间。
她读书争气,年年都是第一名,在那个普遍没什么文化和素质的底层小社会里,她成了让父母被左右邻里高看一眼的资本。
那时父亲黎山在电子厂打工,没文化但胜在人踏实,干活勤勤恳恳,一个月也能赚份糊口收入。加上陆蕴芝在批发市场捣腾点小买卖,日子也算开始有点滋味。
可命运就是这样,总是在以为一切都将好起来的时候,兴起顽劣的要跟你开玩笑。
厂里车间每天都会造废一堆破铜烂铁,堆积在库房后门,平日也没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