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林砚秋是被后颈的刺痛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指尖抚过颈后那块浅褐色胎记——触感和往常无异，可那阵尖锐的刺痛却像还扎在皮肤里，连带昨晚书房里的画面一起翻涌上来。加密文件夹、“忘川计划”、临床报告上自己的名字，还有母亲在医院走廊里红着眼签字的幻影，搅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纱帘。琉璃镇的雾气比昨天更浓了，连院中的白玉兰树都只剩个模糊的轮廓，花瓣被雾气打湿，沉甸甸地垂着，像坠了泪。他盯着那棵树看了半晌，突然想起十岁生日那天，母亲就是在这棵树下教他打第一套拳，说“砚秋要学会保护自己”，可现在，他连母亲教拳时的语气都记不清了。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带着轻快的节奏，打破了老宅的寂静。林砚秋心头一紧，这个时间会是谁？父亲通常七点才起，陈医生昨天说今天下午才来。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出去，瞬间松了口气——门外站着的是苏晓棠，扎着高马尾，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正踮着脚往门里张望。
苏晓棠是他的青梅竹马，两家住得近，从小一起长大。她比林砚秋小半岁，却总像个小大人，每天雷打不动地来送早餐，说是“替阿姨看着你别饿坏了”。三年前母亲走后，她来得更勤了，有时还会帮着打扫练功房，只是从不在他练拳时多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门槛上看。
林砚秋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晓棠就把保温桶塞到他手里，目光扫过他泛白的脸色：“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她的声音软软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我妈今早熬了红枣小米粥，还煮了你爱吃的茶叶蛋，快趁热喝。”
林砚秋接过保温桶，指尖碰到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指尖有些凉。“你怎么这么早？”他问，视线落在她校服裤脚的泥点上——她家到林家老宅要经过一段田埂，这么浓的雾，她肯定是走得急了。
“怕你又不吃早餐就去练拳。”苏晓棠说着，侧身挤进屋里，熟练地换了鞋，“张教练昨天还跟我爸说，你上次格斗课走神被揍了，再不吃饱，今天又要挨训。”她走到客厅，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楼梯口，突然顿了一下，“陈医生没来？”
林砚秋的心猛地一跳。他没跟任何人提过陈医生的事，苏晓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知道陈医生？”他追问，语气不自觉地紧了些。
苏晓棠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随即又放松下来：“昨天下午我来送东西，看到他从你家走出来，跟你爸说了几句话。”她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他是医生？你生病了？”
林砚秋攥着保温桶的手紧了紧，昨晚看到的报告在脑海里闪过——“记忆衰退速度加快，伴随间歇性记忆断片”。他不能告诉苏晓棠，至少现在不能。他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偶尔头晕，我爸找医生来看看。”
苏晓棠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转身走向厨房：“我去给你拿碗，你先坐着，别又跑去练拳。”她的背影很纤细，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单薄。
林砚秋坐在沙发上，打开保温桶，红枣的甜香飘了出来，却没什么胃口。他想起昨天下午格斗课上闪过的画面——母亲穿着白大褂在医院签字，父亲站在身后发抖，还有病历夹上“进行性记忆衰退”几个字。那时他还没看到报告，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幻觉，是他忘记的记忆片段？
“咚——”
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打断了林砚秋的思绪。他赶紧站起身跑过去，就看到苏晓棠蹲在地上，手里的碗摔在旁边，碎片散了一地。她的指尖渗着血，却还在伸手去捡碎片。
“别动！”林砚秋快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从抽屉里拿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指尖，指尖碰到她的伤口时，她轻轻缩了一下，却没躲开。
“我没事，就是刚才看到窗台上的相册，走神了。”苏晓棠低声说，目光指向厨房的窗台——那里放着一本泛黄的相册，是母亲当年常翻的那本，昨天他想回忆母亲笑容时，翻遍了书房都没找到，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砚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又是一紧。他走过去拿起相册，翻开第一页，就是母亲抱着年幼的他站在白玉兰树下的照片。照片里的母亲笑得很清楚，嘴角弯着浅浅的弧度，梨涡陷在脸颊上，和他记忆里模糊的光影渐渐重合。可下一秒，照片上母亲的脸突然变得模糊，像被雾气笼罩，他使劲眨了眨眼，再看时，又恢复了清晰。
“你怎么了？”苏晓棠走过来，扶住他的胳膊，“脸色更差了，是不是头晕了？”
林砚秋摇了摇头，把相册合上，放回窗台：“没事，可能有点累。”他不想让苏晓棠担心，可刚才的情况让他慌了——他的记忆不仅在消失，还在出现混乱，连己经记起来的画面都会突然模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汽车引擎声，林砚秋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去，是陈医生的车。他心里一沉，陈医生昨天明明说下午来，怎么突然提前了？
“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把粥喝了。”苏晓棠看出他的紧张，拿起搭在臂弯里的校服外套，“中午我再来给你送午饭，要是不舒服，记得给我打电话。”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轻带上了门。
林砚秋走到门口，看着苏晓棠的身影消失在雾气里，才转身走向客厅。陈医生己经进来了，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父亲站在他旁边，脸色有些难看。
“林砚秋同学，今天早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出现记忆断片？”陈医生抬头看他，镜片反射着客厅的灯光，依旧冷得没有温度。
林砚秋没回答，只是盯着他：“你不是说下午来吗？怎么提前了？”
陈医生放下笔记本，站起身：“昨天看你的状态不太好，担心出现突况，所以提前来看看。”他走到林砚秋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个银色的仪器，“今天需要做个简单的脑电波检测，配合一下。”
林砚秋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我没病，不需要检测。”他想起昨晚看到的报告，“早发性进行性记忆衰退症”，这个名字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
“砚秋！配合陈医生！”父亲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都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