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玉米之种，可活三路饥民；得银铜之利，可铸当十泉货；得鲸油之炬，可照万里烽台……”读至“鲸油”句，殿外恰好一阵朔风卷入，吹得灯火摇曳，百官衣袖生寒，更显“鲸炬”之暖。
酒过三巡，文彦博忽离席，执笏而前：“臣有疑三，敢问章相公。”殿内顿时肃然。
一问曰：
“东洲屯田，五年输粟一百二十万石，然舟楫之费、移民之粮，谁任其半？若仍取诸中原，则与旧税何异？”
章衡离席，先向仁宗一揖，再转身，从袖中抽出一卷《东洲五年损益册》，双手奉上。
内侍接过，展开于御案。章衡朗声：
“舟楫之费，取诸市舶；移民之粮，取诸倭银。臣己算定：每岁市舶税可入钱五十万贯、银十万两，除造船、养兵、给官吏外，余二十万贯，可抵移民粮械。中原不增一赋，而河北得粟，京东得银，公私两利。”
二问曰：
“市舶既开，商旅逐利，若私贩兵器、图籍于外夷，奈何？章衡抬手，学海堂少年捧上一只鲸骨匣。
匣开，内列三件物：
——铜质“鲸符”，符背阴刻船主、货名、航路；
——火漆封条，以鲸油调胶，封船舱锁孔；
——“市舶律”一卷，共三十条，首列“私贩兵器者，船货没官，人徙三千里”。
章衡道：“符、封、律三者并行，违者虽巨贾不贷。且臣请于登州、明州、泉州、广州各设‘检舶局’，选御史、内侍、军将各一人，互查互劾，岁终具奏。敢问文相，如此尚不足杜弊乎？”
三问曰：
“十万流民远涉鲸波，设遇风涛、蛮夷，一朝尽没，其咎谁任？”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章衡却向殿外招手。须臾，十名河北流民代表入殿，为首者乃莫州老农刘茂，年六十七，须发皆白。刘茂手执一柄短木杖，杖头刻一条小鲸。
他跪奏：“小民等自愿东渡，生死不怨朝廷。章相公己与我等立券：——给田二十亩，屋三间，牛一头，耒耜一副；——三年免租，五年半税；——若遇风涛，官给抚恤钱三十贯，田仍归子孙。小民等虽愚，亦知此恩重于泰山，愿具结画押，永矢不忘。”说罢，解下背上包袱，取出一叠“东洲屯田券”，上盖“日月学海堂”朱印，户户画押，指纹宛然。
仁宗命内侍呈上御览，随即温言：“民心如此，朕复何忧？文卿且退。”
文彦博面如土色，只得躬身而退。
席未暖，御史中丞高若讷又出班，袖中抽出一封弹章：
“臣劾章衡擅开边衅、糜费国帑、私市倭银、滥赐民田，西罪当罢。”章未展，仁宗先问：
“卿所谓糜费，可指今日之宴？”高若讷一怔，旋即答：
“宴虽小费，然鲸油、龙涎，皆非土产。”
话音未落，内侍捧上三只小盒：一盒玉米，一盒土豆，一盒鲸油蜡烛。
仁宗微笑：“此三物，皆东洲所贡。玉米、土豆，朕己命御厨试炊，味胜黍麦；鲸油蜡烛，昨夜燃于集英殿，一烛竟照彻三殿，无烟无泪。卿言糜费，可愿以旧烛三倍偿之？”
百官哄然。高若讷语塞，额上汗出。
富弼徐徐出班，语气和缓：
“臣非阻东洲，但虑屯田之兵，何所隶属？若归枢密，则费粮；归三司，则费钱；归州县，则费官。章相公欲如何区处？”
章衡向殿外击掌。
五十名“东洲子弟兵”鱼贯而入，俱着青灰棉袍，外罩羊毛半臂，腰束鲸皮带，左悬短铳，右佩鲸骨刀。为首者，乃京东厢军旧卒王舜臣，曾随章衡东征，今授“东洲屯田都指挥使”。五十人列阵丹墀，肃立无声，唯靴跟一并，发出整齐“啪”的一声。
章衡道：“此五千屯丁，半兵半农。农时则执耒耜，兵时则执火铳。粮出于田，饷出于市舶，器械出于船厂，官设而官不养。臣请以‘屯田保甲’法部勒之：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五保为一屯；屯有屯长，保有保正，皆由民推官选。州县不得擅役，枢密不得擅调。如此，兵不增而守固，粮不籴而食足。”
富弼沉吟良久，终退后一步，拱手：“臣无异议。”
午初，雪复大作。仁宗命卷帘，任雪花飘入殿中。片刻，丹墀铺白，百官须眉皆竖。仁宗举盏，向章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