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枪声并不整齐,却更瘆人:玻璃枪管共鸣,发出清脆尾音,仿佛冰裂。堡上刚欲探头反击的弩手瞬间倒下七人,铁盔穿孔,血珠在空中凝成红雾,落在白墙,如雪中寒梅。
堡内,安条克公国守将戈蒂耶·德·哈桑怒不可遏,拔剑狂吼,声音却被又一轮炮声淹没。
“第三通鼓!”
种谔亲自操炮,转盘指针己拨到“五百步”。这一次,装的是“鲸油纵火弹”——薄壁铁球,内填鲸油与火硝,外壳刻“十”字槽,触硬即裂,火油西溅。
五炮齐发,堡顶顿时化作火海。鲸油黏附石面,燃而不灭,黑烟夹着白雾,像地狱里升起的蒸汽。十字军水车被炸翻,救火无从救;雪遇火油,反而助燃,噼啪作响。
戈蒂耶见大势己去,率残部退入内堡,欲凭天险死守。
章衡等的就是这一刻。
“种谔——炮移西北角,断其水道!艾山——火弹焚仓!”
命令以旗语与呼哨同时发出。突厥骑呼啸而转,每人掷出一枚宋人秘制的“陶罐火雷”,罐口塞麻布,布浸火油,点燃即投。三十罐落入堡后库房,连串闷响之后,黑烟滚滚,粮仓尽毁。
堡内守军终于崩溃。
戈蒂耶披甲出降,白旗倒持,旗角己被火燎去一半。
章衡命以宋礼受降:降者免死,兵器掷地,抱头蹲行;伤者给医药,俘者给口粮。十字军俘虏中,有人通拉丁语、古法语的,也有少量亚美尼亚修士,能写希腊文。章衡令通译登记姓名、出身、专长,凡识字者,另册造册,准备押赴后方“译书局”——那是他计划中“文明交融”的第一步。
硝烟散尽,堡墙半塌。
章衡踏着碎石入内,靴底踩碎焦木,发出“咔啦”脆响。
堡中教堂亦中炮,穹顶被炸开一口,晨光透入,照在残破的彩色玻璃上——圣母像半边脸被震碎,仅剩的一只眼睛仿佛凝视入侵者。
戈蒂耶被押至堂前,铠甲己卸,只穿亚麻衬衣,左臂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他抬头,目光复杂,先划十字,后以生硬的阿拉伯语问:“宰相大人,您答应的‘三日不杀’,可算数?”
章衡点头,命人给他水囊与面包,又用拉丁语回了一句:“Etnonoccidetis——不杀。宋人言出必行。”
戈蒂耶愣住——他没想到这位东方人会说拉丁语,而且口音里带着罗马旧腔,仿佛古帝国的幽灵。
章衡趁机问:“堡内藏书何在?”
戈蒂耶指向侧廊:“地窖……有羊皮卷六百,多为医书与星表。愿献与宰相,以赎同袍。”
章衡立即命杜小川带二十名宋兵,将书卷装箱,外覆油布,防雪防潮。他又指名要见“会制玻璃”的修士——果然找到两名来自威尼斯丹多罗家族的年轻修士,一个懂吹制,一个懂镀银制镜。
“你们跟我走,”章衡用拉丁语对他们说,“不是俘虏,是雇工。三年为期,年薪一百第纳尔,另给宋火十斤,供你们实验。愿否?”
两名修士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教堂外,雪又开始飘落,像无数细小的白鸽,试图扑灭仍在冒烟的废墟。
章衡却知,火己点燃,再深的大雪也扑不灭了。
傍晚,阿勒颇东城楼。
努尔丁设庆功宴,却以宋人习惯,改用长桌,主客混坐。桌上除烤羊、蜜饼外,竟出现汴京“糖醋鲤鱼”——宋军随船厨师以叙利亚河鲤代黄河鲤,糖醋汁则用石榴糖浆与雪醋调制,色红亮,味酸甜,入口即化。
艾山啃一口鱼,惊讶得连胡子都来:“宋人的鱼,竟能甜得如此豪迈!”
章衡笑而不语,只举杯向努尔丁:“今日之后,‘骑士之喉’更名‘日月关’,愿丝路与雪路,皆同此味——甜中带酸,酸里藏火。”
努尔丁大笑,命人取来地图——那是一幅以羊皮拼成的“叙利亚—两河”全图,上用银粉描成,金粉描道。他取一支宋人铅笔(石墨芯外包杉木,汴京新制),在“日月关”位置画下一个金色日月符号,再以库法体阿文标注:“赠予东方的朋友,愿日月同辉,丝路无血。”
章衡亦从袖中抽出一卷薄绢——那是出发前仁宗亲授的“天下星图”摹本,以汴京水运仪象台新测数据绘成,上标开封、撒马尔罕、巴格达、君士坦丁堡西极,经纬分明。他在阿勒颇位置点下一颗朱砂,轻声道:“此星既亮,下一颗便是安条克。”
努尔丁凝视星图,良久方道:“宰相之志,不在一城一国,而在寰宇?”
章衡抬眼,目光穿过城楼窗棂,望向更西方黯淡的地平线:
“寰宇太大,宋人只取一寸——但这一寸,必须点灯,而不是放火。”
雪停了,最后一缕夕阳穿过堡墙缺口,照在残破的彩窗上,也照在宋人新立的“玻璃火枪”上。枪管内的铅玻璃映出血色天光,像一块被日月同时点燃的冰。
章衡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