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众人凝重的呼吸声。
“不对，”赵襦阳的目光死死盯住图上的一处，眉头紧锁，“图上标注的这条‘滏口陉补给线’，为何与史册和官图都对不上？”
李嗣业凑上前，仔细看了看：“回使君，滏口陉乃太行八陉之一，是上党通往河北的要道，但向来崎岖难行，大军粮草辎重难以通过。官道应是走更南面的白陉。”
“正是如此。”赵襦阳的手指顺着那条细细的墨线在图上划过，“安禄山却在这里标注了数个补给点，这说明……他另外开辟出了一条隐秘的山道！一条足以绕过邢州重兵把守的官卡的密道！”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一个可怕的推论在他脑中成型：“他不走大路，是想避开我朝在河北的防御重心。他的目标，不是稳扎稳打地攻占河北诸州，而是要用一支奇兵，经由这条密道，像一把尖刀，首插毫无防备的河南腹地——荥阳！”
荥阳，地处中原，是洛阳东面的门户，更是大运河通济渠和广济渠的交汇点，天下漕运的咽喉。
一旦荥阳失守，洛阳便门户大开，整个大唐的经济命脉也将被瞬间掐断。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不能再等了。”赵襦阳当机立断，声音如斩钉截铁。
他转向薛七郎：“一，命你即刻将此图摹画一份副本，化装成云游西方的道士，沿汴渠水路南下，务必在二十日之内，将情报亲手交到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的手中。他是宿将，知道该怎么做。”
他又转向李嗣业：“二，立即从东仓调拨陈粮两千石，不要惊动任何人，分批秘密运往井陉关后山的一处废弃窑堡中储存起来。一旦战事开启，恒州必须能长期固守。”
“三，”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以‘秋防演武’为名，召集恒州下辖五县的乡兵五千人，分批在城外集训。记住，不授兵器，只练阵法口令。对外就宣称，是为来年春天驱赶蝗灾，操练民壮。”
三道命令，清晰果决，首指要害。
众人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赵襦阳一人。
他凝视着桌上那卷价值连城的羊皮图良久，最终，他拿起烛台，将羊皮图的一角凑近火苗。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羊皮，地图在火焰中卷曲、焦黑，化为一缕青烟。
这足以改变天下走向的绝密情报，最终只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走到书案前，重新铺开一张信纸，提笔蘸墨，写下一封密信，小心地卷起，塞入一枚小小的蜡丸之中。
“若明年开春，长安犹在，劳烦将此信交予太子良娣。”他将蜡丸递给门外等候的亲信，低声吩咐。
信中，只有短短八个字：冬至范阳动，先守潼关。
搁下笔，赵襦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望向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雪。
他知道，从烧掉地图的那一刻起，自己便不再是那个只想在历史洪流中保全自身的旁观者了。
他己经坐上了棋盘，亲手落下了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而这一局棋，关乎天下，关乎苍生，再无半分退路。
夜色深沉，府邸的另一处偏院里，一个仆人打扮的下人悄无声息地将一个半旧的黄布包袱和一串铜铃放在了薛七郎的房门口，而后迅速隐入黑暗。
包袱里，是早己备好的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和几张充作盘缠的烙饼。
那串铜铃在门外的风中，偶尔发出一两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开始的、孤注一掷的远行，奏响了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