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筝微微一怔，她对恒州地势了如指掌，浮桥隘口以北二十里内，一马平川，连个像样的土丘都没有，何来山可据？
但这显然不是她该质疑的，只当是主公为安抚死士之心，给予的一条理论上的生路。
她没有多想，躬身退下。
赵襦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幽深。
那行字，不是写给王进忠看的，而是写给将要看到这封军令的另一些人看的。
夜色渐浓，三更的梆子声在寒风中传得很远，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凄厉。
几乎是鼓声落下的瞬间，东营方向果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马匹的嘶鸣，甲胄的碰撞，以及将校低声的喝令，汇成一股暗流，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薛七郎的身影再次鬼魅般出现在帐内，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主公，正如您所料！王进忠部提前一刻钟拔营，未持兵符，正试图强行渡过浮桥！他声称是奉了您的密令，要为大军先行开道！”
赵襦阳缓缓站起身，亲手将一领沉重的玄色铁甲披在身上。
他没有丝毫意外，仿佛这一切早己在他脑中预演了千百遍。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冷冽如冰，“点燃帅台烽火，八门金锁残阵余火重燃，令其光芒足以照亮北岸河滩。再命玄甲营三百锐士，不发一声，不举寸火，沿河岸潜入两侧芦苇荡，静待后续军令。”
亲兵飞奔而去。
赵襦阳一步步登上帅帐旁的高台，刺骨的寒风吹得他衣甲猎猎作响。
他手扶栏杆，极目远眺。
只见远处，一条由火把组成的蜿蜒火龙，正迅速脱离大营，朝着北方那座唯一的浮桥涌去。
在烽火台重燃的冲天火光映照下，那些人影如同奔赴地狱的鬼魅。
“让他走。”赵襦阳望着那条火龙，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不必阻拦。另外，立刻放出两匹无鞍的快马，抽上几鞭，让它们沿着通往邺城的官道狂奔而去。”
身边的亲兵不解，却不敢多问，立刻传令。
这是诱饵，更是一场精准的测试。
如果史思明的伏兵被这两匹空马引出，并且追击路线精准地避开了他布下的疑兵，首指他南撤的虚弱侧翼，那就说明，王进忠泄露的不仅仅是动向，而是整支大军的虚实部署。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场冰冷的夜雨悄然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一名浑身湿透的斥候滚鞍下马，冲上高台，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嘶哑：“报——主公！邺城方向百里之外的狼牙谷，发现史思明残部主力设伏！据抓获的叛军哨探交代，他们只等我军‘落单的南撤部队’经过，便可一举围歼！另外……我们放出的那两匹空马，己在谷口被叛军的游骑截获！”
消息传来，高台上一片死寂。
所有的猜测和试探，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血淋淋的印证。
赵襦阳闭上了眼睛，雨后清冽的空气吸入肺中，却带着一股铁锈般的味道。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身边的亲兵以为他己化作一尊雕像。
忽然，他睁开眼，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王进忠临行前，可曾返回府邸，拜别家庙？”
亲兵一愣，连忙回忆了一下，答道：“回主公，未曾。东营的守卫说，他拔营前并未回家，只是派亲信送了一封书信给他妻子柳氏。”
“一封信……”赵襦阳的眸光在一瞬间变得锐利如刃，他彻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