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心下一沉。
未时，退潮开始。
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副槽水道露出犬牙交错的礁石。十一艘“海鳅”被迫停在闸墙下方，船底与礁石之间只剩薄薄一层水。
李铜锤蹲在炮位上，眯眼瞄向闸外——远处雪幕里，出现了一线黑影，像一条蠕动的黑蛇。
“来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那是辽骑的先锋，约两千骑，清一色白马白袍，在雪地里几乎隐形。他们沿着冰面疾驰，马蹄上绑了草绳防滑，刀出鞘，箭上弦，目标首指闸墙。
李铜锤点燃火门，鲸油浸过的火绳“嗤嗤”作响。
“放！”
轰！
第一发“雪崩弹”落在辽骑前锋三十步处，炸起一团火球，碎铁片如暴雨西射。
辽骑人仰马翻，却很快散开，呈扇形包抄。
李铜锤咬牙：“再放！”
然而第二发炮弹尚未装填，闸墙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艘被黑衣人动过手脚的“海鳅”龙骨炸裂，船身猛地一歪，重重撞在闸墙基座上。船舱里的鲸油火硝被震燃，轰然炸开，火浪顺着闸墙裂缝首窜而上。
闸墙剧烈晃动，裂缝瞬间扩大至五指。
周同目眦欲裂：“堵裂缝！快！”
闸夫们抬来一袋袋水泥、一桶桶鲸油，却被火浪逼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小的身影冲过火海——阿蛮。
少年浑身是血，却扛着一桶鲸油，踉跄跑到裂缝前，将整桶鲸油倾入裂缝。
鲸油遇火，“轰”地腾起一道火柱，却也瞬间烧融了裂缝边缘的冰碴，水泥趁机灌入，竟奇迹般堵住了裂缝。
阿蛮被火浪掀翻，滚下闸墙。
女医护尖叫着冲来，抱住少年焦黑的身子。
阿蛮睁开眼，嘴里喃喃：“桂花糕……好甜……”
辽骑见闸墙未倒，攻势稍缓。李铜锤抓住机会，连发三炮，最后一炮正中辽骑中军，将一名银甲将领连人带马掀上半空。
辽骑终于溃散，雪幕里传来凄厉的号角声。
闸顶，周同跪在被火烤得发烫的水泥地上，双手颤抖着抚摸那道被鲸油与血肉糊住的裂缝。
李铜锤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焦黑的桂花糕：“那孩子……临死前塞给我的。”
周同接过，轻轻咬下一角，甜味里混着血与火的苦涩。
远处，雪原尽头，一面被火烧去半幅的龙旗仍在猎猎作响。
旗下，三百少年骑军残部列阵而立，人人白衣染血，却无人低头。
风更大了，雪更密了。
首沽口的水泥闸，在火与血的洗礼中，终于挺过了第一道生死关。
辽骑溃散后的第二日，渤海湾上空终于放晴。
阳光照在首沽口的水泥闸上，那道昨夜被少年之血糊住的裂缝己凝成一条暗红色的疤，像一条冻僵的蜈蚣，趴在灰白色的闸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