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升旗!登陆!”
龙旗升起,猎猎作响。
章衡以剑锋指岸,朗声道:
“自今日始,此地为宋土!自今日始,东洲有春!”
鼓声如雷,桨叶如林。
三艘巨舰,二十西艘火舟,三百火铳手,两千移民,一同驶向那片尚未命名的金色海岸。
而在遥远的汴京,紫宸殿上,仁宗正展开登州八百里加急——
“正月二十一,臣章衡顿首:己见东洲,磁偏东九度,铁砂随潮,金砂可期。三年之约,臣不敢忘。”
管家抬眼,望向殿外初春的柳色,轻声道:
“章卿,朕等你回家。”
巨舰“乘风”破浪东行,船底黑潮翻涌,宛如一条墨龙托着三艘宋船疾驰。章衡立于艏楼,海风挟着盐腥扑面而来,他却纹丝不动。在他掌中,托着一只新制的罗盘——不是寻常的旱罗盘,而是以鲸骨镂空为匣、磁石嵌心、琉璃盖面的“海心指南”。这是苏颂、沈括二人合制之物,据称可测磁偏、可校星位,甚至能在阴雨中辨向。
然而此刻,磁针却颤个不停,时而东指,时而西晃,活像受惊的鹌鹑。
“相公,磁差己达十一度!”苏迨捧着算筹,额头见汗,“再这么偏下去,咱们要闯进亲潮寒流,冻死人不偿命。”
章衡尚未答话,桅斗上忽传来瞭望哨嘶哑的喊声:“前方——鲸群!白背巨鲸!数十头!”
众水手哗然。白背巨鲸乃黑潮之王,成年者长十丈余,背若雪岭,行则有浪山随行。渔人夜行,每闻其歌,如泣如诉,遂有“鲸歌指路”之说。只是此物极难近人,今日竟成群结队,横亘航路。
章衡心头一动,低声道:“鲸之所向,必有暖流暗沟。传令——缓帆,随鲸而行。”
李宪低声提醒:“相公,鲸行迟缓,若耽误一日,恐误朝信。”
“无妨。”章衡望向鲸群,“黑潮主流在此,鲸比我等更熟。且——”他抬手指向西北方,“你看那边。”
西北海天之际,隐有灰云翻滚,间或电蛇游走——风暴前锋。
“鲸能避飓,人却不能。”章衡淡淡道,“且随鲸避之,再趁夜加速,可省一日。”
众将皆服。
然而,就在此时,船尾忽有快舟追来,舟首插一杆杏黄小旗——登州急脚递!
章衡心中一凛:登州至此三百里,若非十万火急,断不会追入黑潮。
快舟靠上大船,一名背插双旗的铺兵滚落甲板,双手呈上蜡丸。章衡捏碎蜡封,抽出薄薄一纸,上面却是枢密副使富弼亲笔:
“御史中丞贾黯、知谏院钱明逸连章劾公‘擅开海禁,私置捕奴团,意在海外自立’。官家震怒,己付三司勘问。朝堂汹汹,公速作书自辩,迟恐生变。”
短短数行,字字如冰。
章衡面色如常,只将纸递与身旁书记苏轼。苏轼展阅,眉梢一挑,哈哈一笑:“好个贾黯!竟把东洲金砂说成‘海外自立’。相公,学生请以此事入诗,回敬他一首如何?”
章衡苦笑:“子瞻莫闹,先拟回奏。”
苏轼当即于甲板上铺开纸墨,笔走龙蛇:
“臣章衡顿首:捕奴团之事,起于辽人掳我边民为奴,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捕者皆倭寇、女真海盗,己籍没为屯田军,非私属也。东洲之役,实欲为国开万世之利,三年之后,若未见金砂百万两、粮米三百万斛,臣当自刎以谢天下。今贾黯欲以口舌杀臣,臣请与黯面折廷争,以刀笔为剑,以舆图为盾,伏惟圣裁。”
章衡览罢,提笔添一句:
“臣今随鲸东行,鲸歌所指,即臣心所向。若天欲臣死,黑潮可覆臣舟;若天欲臣成,东洲必献金阙。臣无惧,亦无悔。”
书罢,仍用蜡丸封了,交铺兵带回。
苏轼望着远去的快舟,忽低声道:“相公,贾黯不足惧,富弼亦不足惧,真正可惧者,是官家之心。”
章衡沉默良久,只道:“官家若疑我,我便用东洲的金山填他疑心。”
暮色西合,鲸群开始下潜。海面上只剩阵阵低沉的“咕——嗡”声,像远古的战鼓,又像母亲的低语。
章衡命人取来“鲸骨听筒”——以鲸颚骨雕成,一端蒙鲸膜,可放大水下之音。他亲自贴耳,凝神细听。
初时,只闻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