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呼吸急促，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后来那孩子逃到边关，在戍卒名册上改名换姓，日复一日守着烽火台。直到某天夜里，他梦见母亲对他微笑说：‘儿啊，你说句话吧，娘还想再听一次你的声音。’他醒来后嚎啕大哭，对着荒原喊了整整一夜。可没人听见。”
闻心直视着他：“那个人是你，对不对？李昭南。”
空气仿佛冻结。
良久，男子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左颊一道刀痕直贯至耳根，那是他在最后一次任务中为掩护同伴自毁面容所留。“我不是什么英雄。”他嗓音沙哑，“我只是个懦夫。我活下来了，可我说不出口……每次想说，喉咙就像塞满了灰烬。”
“那就从灰烬里，咳出第一个字。”闻心轻声道。
李昭南颤抖着抬起手，指向那本册子：“里面……有三百二十七个人的名字。他们都是因为‘说错话’而消失的。我不是反对言语，我是怕……怕真相太锋利，割伤每一个靠近它的人。”
“那就让我们学会戴手套再去触碰。”闻心翻开册子，一页页念出那些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坚定。随着她的声音流淌，窗外的风渐渐有了节奏，屋檐下的铜铃无风自动，远处一棵枯死多年的分语树竟抽出了一丝嫩芽。
李昭南怔怔望着，泪水无声滑落。
当天傍晚，他主动走进最近的一座谛听哨站，递交了自己的证词录音。三天后，这段音频通过“万语长城计划”传遍全国。无数曾因直言受罚者听到后奔走相告，有人跪地痛哭，有人连夜书写回忆录，更有几位早已隐退的老臣联名上书，请朝廷为过去三十年因“言论罪”遭贬谪者平反。
然而，就在舆论渐趋清明之时，南方传来异动。
岭南某小镇，数百居民突然集体失语。与此前不同的是，这些人并未眼神呆滞，反而神情安详，每日按时劳作、饮食、作息，唯独不再开口交谈。他们用纸笔沟通，效率极高，甚至比以往更加和谐。镇长称：“我们自愿签署了《静默公约》，从此远离口舌之争，回归内心安宁。”
闻心收到报告时，正与裴昭在竹楼品茶。
“这不是污染。”裴昭吹开浮沫，眉头紧锁，“这是选择。”
“可怕之处也正在于此。”闻心放下茶盏，“若沉默出于恐惧，我们尚可疗愈；可若沉默成为信仰，那才是真正的深渊。”
两人即刻启程南下。抵达小镇时，正值黄昏。夕阳照在青石板路上，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素白布幡，上面绣着同一句话：
>“宁守一心静，不争半句赢。”
镇民见到外来者，并不惊慌，лишь微微躬身示意，便继续各自事务。孩童在院中习字，老者在树下打坐，连鸡犬都显得格外温顺。乍看之下，宛如理想国。
但在一间学堂里，闻心发现了异常。
黑板上写满整齐的格言，诸如“多言损气”“辩则生怨”“语尽即道穷”。而在教室角落，堆放着几十个布包，打开一看，竟是被剪下的舌头??保存完好，浸在药水中，标签上注明姓名、年龄、‘觉悟日期’。
“自愿？”闻心握紧拳头，“谁会自愿割舌？”
当晚，她在镇外山林设下“心网阵”，以共心树叶为引，捕捉潜藏的情绪波动。午夜时分，阵法突现异象：数百道微弱的精神信号从镇内涌出，汇聚成一片朦胧光影，其中不断闪现三个字：
>“救……我……”
原来，这些人心中仍有呼喊，只是身体已被某种精神控制术封锁。他们的意识被困在清醒与服从之间，如同被温柔囚禁的亡魂。
“幕后之人精通‘意缚术’。”裴昭分析，“这是一种源自西域的古老秘法，能利用群体心理暗示构建集体潜意识牢笼。一旦有人带头宣誓沉默，其余人便会无意识模仿，最终形成闭环式的自我规训系统。”
“而且……”闻心凝视光影深处，“引导者就在他们之中，是个极擅长共情的人。他不是强迫他们沉默，而是让他们相信??沉默是最深情的牺牲。”
果然，三日后，一位年轻女子悄然来到言归塔分舵求助。她自称苏砚，原是镇中学堂教师，因拒绝签署《静默公约》而被孤立驱逐。
“他们真的以为这是善举。”她哽咽道，“带头人是一位盲眼老妇，名叫沈婆。她年轻时因揭发族中长辈奸淫幼女，反被诬陷‘败坏门风’，遭火刑毁目，全家除她之外尽数惨死。她活下来后发誓：‘若有来世，宁可聋哑，也不再言恶事。’”
“于是这一世，她用自己的苦难说服所有人??只要不说，就不会再受伤。”
闻心闭目良久，终是叹息：“她把伤口变成了盾牌，却忘了盾牌挡得住刀剑，挡不住人心的腐烂。”
为解此局，闻心提出一项前所未有的行动：“我们要让沈婆听见另一个版本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