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一直在等他亲口告诉她:**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
“我该去了。”陈砚终于开口。
洛昭欲言又止:“可‘净心会’余孽未清,南方已有七处村落报告出现类似‘伪言菌’的症状,只是这次……感染者开始自发组织,称‘虚假才是和平的代价’。”
“那就让他们看看真实有多沉重。”陈砚转身走向桃林深处,取出最后一枚桃核,轻轻放在“初语者”根部。
桃树猛然一震,叶片翻转,银光如潮水般退去,随即又涌起更强烈的光辉。这一次,光芒不再投射影像,而是凝聚成一条光路,自桃林延伸而出,贯穿夜空,直指北方??寒州方向。
这是“共语”给予的指引。
也是最后一次同行。
三日后,陈砚独自启程,未带随从,仅背一袋桃种,腰悬旧笔刀??那是他当年抄录供词时用的刑部文具。他走得很慢,每经一村,便停下讲一段过往:讲那场谋逆案中的女子,讲自己如何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讲雾隐镇先祖女将如何被至亲背叛;讲自己曾在战场上为保大局,隐瞒敌情,导致三千人葬身风雪。
起初无人回应。
但第七日,一名老妇拄拐而来,跪在他面前:“我丈夫就是那三千人之一。我一直恨朝廷,可没想到……你也一直在恨自己。”
陈砚流泪叩首:“是我错了。我不该以‘大局’之名,剥夺他们知情的权利。”
老妇颤抖着握住他的手:“现在你知道了,就够了。”
消息如野火燎原。沿途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有人带来亡者的遗物,有人写下从未诉说的怨怼,也有人只是默默跟随,一步不落。队伍越聚越大,到第十日,竟已有千人同行。
他们不是来审判他,而是来见证一场赎罪。
抵达寒州那日,天降大雪。
城门紧闭,守将拒不开门,声称“叛臣之后不得入境”。陈砚不怒,只取出笔刀,在城门前雪地上一字一句写下《悔录》??全文三万六千言,从少年入仕写起,历数三十载官场沉浮,每一桩错判、每一次沉默、每一份因畏惧权势而妥协的记录,皆坦然呈列。
他写了一整天,手指冻裂,血染白雪。
夜半时分,城头忽有一支箭射下,钉入雪地,箭尾系着一块布条:
>“父亲临终前说:若有朝一日有人肯为那三千人跪雪认罪,便让我开城。”
>“现在,我信了。”
城门轰然开启。
陈砚率众人入城,却发现街巷空寂,屋舍虽存,却不见居民。唯有每户门前悬挂一面铜镜,镜面皆朝外,映着漫天飞雪。
洛昭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凝重:“又是‘镜咒’……但他们不是被操控,而是自愿躲藏。他们在害怕。”
“怕什么?”
“怕希望。”洛昭苦笑,“这些人活得太久,早已习惯绝望。他们不信有人会回来道歉,更不敢信……正义还能落地。”
陈砚沉默良久,忽然走向城中心的祭坛??那里立着一座无名碑,碑上刻着“忠魂三千”四字,下方则是一片空白。
他拔出笔刀,划破手掌,以血为墨,在碑底写下:
>**我来了。**
>**我看见了。**
>**我记住了。**
血字甫成,天地骤静。
忽然,一道稚嫩童声自城南响起:“妈妈,外面那个人……是不是在为我们说话?”
紧接着,东街窗口推开一扇窗:“二十年了……终于有人敢提这个名字。”
西巷走出一位白发老者,颤巍巍捧着一只木匣:“这是我儿子的战牌,我一直不敢拿出来……怕惹祸。”
一家、两家、十家、百家……人们陆续走出藏身处,手中或持遗物,或捧骨灰,或仅仅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他们在碑前跪下,无声痛哭。
那一夜,寒州燃起万盏灯。
不是为了庆祝胜利,而是为了照亮那些曾被黑暗吞噬的名字。
陈砚立于碑侧,望着人群,心中却知??这并非终结。
真正的挑战,仍在前方。
云阙之地,无言塔中,那位四百岁的老僧仍在等待。他曾目睹十二代“神谕”诞生,亲手焚毁三十七份揭露真相的典籍,只为维持一方安宁。他说:“若世人得知神明不过是权贵傀儡,信仰崩塌,天下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