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城南租下一间破屋,靠替人抄写经文度日。每夜,他都在油灯下研读当地律法,绘制地图,寻找适合种树之地。沙州严禁栽种任何非本地植物,违者斩首。而桃树,更是被视为“惑心之木”,因其传说能引人听见亡者之声。
第四夜,他悄悄潜入城外一片干涸河床,在月光下挖坑,将一颗桃种埋下。土刚覆上,忽觉背后寒意袭来。
他猛地回头,只见沙丘之上,站着一个孩童。
约莫七八岁,赤足,穿着粗麻衣,手里握着一根枯枝。那孩子静静看着他,眼中无惧,也无怒,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你在种罪。”孩子开口,声音清冷。
陈砚没动:“你觉得它是罪?”
“长老说,树会让人疯。”孩子说,“去年有人种了一株柳,结果全村人都听见死去亲人的哭声,半夜自缢三人。”
“那是因为他们一直不敢哭。”陈砚轻声道,“树只是让眼泪流出来。”
孩子沉默片刻,忽然走近,在桃种上方轻轻画了个圈:“我帮你守三天。之后,我不认识你。”
陈砚点头。
三日后,他再去查看,土壤未动,但桃种周围的沙地上,竟多出一圈细小的脚印??不止一双,至少五六双孩子的脚来回走过。而在坑边,插着一根桃枝,虽已枯死,却像是某种标记。
他知道,有人在暗中守护。
一个月后,第一株桃树破土而出。嫩芽不过寸许,通体泛青,叶片边缘微微发蓝。陈砚每夜偷偷浇水,用身体遮挡风沙。到了第七夜,叶片忽然轻轻颤动,随后,一行细小的字迹浮现其上:
>“妈妈,我在挨打。”
陈砚心头一震。这不是他的记忆,也不是苏挽云的声音。这是一个陌生孩子的求救。
他立刻循着桃树感应的方向,在城西贫民窟找到一间低矮土屋。屋内,一名妇人正用皮鞭抽打一个小女孩,嘴里骂着:“谁让你对客人说‘他摸我’?那是贵人!你敢污蔑,全家都要死!”
陈砚破门而入,夺下皮鞭。妇人惊恐跪地:“大人饶命!她是奴婢买来的丫头,不是我家女儿……”
“那就放她走。”陈砚冷冷道,“否则,明天全城都会知道你做了什么。”
他带女孩离开,安置在一处废弃庙宇。当晚,桃树叶片再次浮现文字:
>“谢谢你。”
他眼眶发热。
自此,他不再隐藏。白天,他在街头分发手抄的《共语法》,写着:“你可以害怕,但不必说谎。”夜里,他继续种树。第二棵、第三棵……五颗桃种尽数埋下。每一棵树成长的速度不同,但只要活下来,便会浮现出属于这片土地的记忆??有被贩卖的童工,有被迫改嫁的寡妇,有因一句“国王也会死”而被活埋的诗人。
消息终于走漏。
某夜,一群黑衣人闯入庙宇,放火烧屋。陈砚抱着桃树残株冲出火海,肩头被火燎伤。他逃至城郊,却发现所有桃树都被连根拔起,树坑被盐水浇灌,永绝生机。
他跪在沙地上,手中只剩一片焦叶,上面字迹仍在:
>“我们不怕了。”
他仰天大笑,笑中带血。
三天后,沙州城爆发瘟疫。并非天灾,而是陈砚将桃树灰烬混入水井。但这“瘟疫”不致死,只令人产生幻听??他们开始听见自己曾压抑的声音:那个打死儿子的父亲听见孩子说“爸爸,我冷”;那个举报邻居的妇人听见对方临刑前喊“我没有偷粮”;甚至连“听心吏”也在铜镜中看见自己童年被师父毒打的画面。
混乱四起。
有人砸毁“净心碑”,有人焚烧律典,更多人奔走相告:“东方来了个陈先生,他种的树能让死人说话!”
官府震怒,下令全城搜捕。悬赏令上画着陈砚的肖像,称其为“惑心妖人,乱国之源”。
他在一座废弃佛塔中藏身,重伤未愈,高烧不退。恍惚间,塔顶传来轻响。
一道身影悄然落下。
白衣如雪,眉心星河流转。
“苏挽云?”他艰难抬头。